未时三刻,头有些耀眼,沈知落靠坐在窗边,伸手扯了扯衣襟。 他换下了一贯穿的星辰袍,眼下正穿着苏大小姐亲手制的青鹤长衣,眉目间是一贯的冷淡,容也是一如既往地惊人。 苏妙在旁边托着下巴看着他,看了半个时辰,也没动一下。 沈知落有些无奈:“你没有别的事可做?” “嗯。”苏妙点头,笑眯眯地道,“表哥说了,让我看着你就成。” 眉宇间划过一丝戾气,沈知落别开了脸:“三公子也真是厉害。” “我表哥自然厉害,整个京华就没有不夸他的。”苏妙双手合拢,赞叹地说完,一扭头还是眼仰慕地看着他,“可他没你厉害,你什么都知道。” 深一口气,沈知落沉声道:“小姐都这么说了,在下也正好给个忠告,小姐与在下无缘,没有红鸾牵扯,强行凑在一起,只会伤了小姐。” 苏妙听完,脸上的笑容一点没褪:“我会因此而死吗?” “不会。” “那便好了。”她抚掌弯眉,“等回京华,我便让人去你府上下聘。” “……”额角跳出两青筋,沈知落语气又冷两分,“苏小姐,且不说这事能不能成,就算要成,也是在下给小姐下聘。” 苏妙挑眉,狐眸眯起来,轻轻地“啊”了一声:“是这样吗?我以为是情愿嫁娶的人给不情愿嫁娶的人下聘,这样你拿我手短,吃我嘴软,就不会悔婚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沈知落觉得头疼,也就将军府能教出这样的小姐来,放在别家,早被扣个放的罪名拖去沉湖了。 他很想发火,可想想李景允手里的东西,又硬生生将这火给咽了回去。 “小姐。”门外跑进来个丫鬟,喜上眉梢地道,“三公子方才去了您的房里,拿走了您那些新的衣裳和首饰。” 苏妙一听,脸登时一黑,拍桌就扭身:“这是什么喜事不成!” 桌子“呯”地一声响,上头的茶杯都跟着颤了颤。 沈知落眼角又了。 小丫鬟像是已经对这情形悉万分,半点也没惊慌,上前笑道:“若是三公子自己拿去了,那奴婢肯定拦着他,但他是给个姑娘拿的,还给您留了这个。” 狐疑地看她一眼,苏妙接过纸条一看。 “愚兄今纳妾,未备妆点,特借你些许应急,待还京华,双倍奉之。” 意地看着这最后四个字,苏妙点了点头:“算他懂事。” 纸条被起来回了丫鬟手里,她转身正要继续看沈知落,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等等!”一把将丫鬟抓回来,苏妙重新打开纸条,瞪大眼看向第一行字。 “纳妾?!” 最后一个字拔得太高,有些破音,沈知落被吵得捂了耳朵,不明所以地抬眼。 *** 一袭胭脂红裙,头宝钗金梳,骤然从铜镜里看见这样的自己,花月有些失神。 李景允坐在她跟前,左右看了看,勉强点头:“还凑合。” 不安地看了看四周,花月问:“为什么要来这里?” 好好的主屋不待,李景允愣是拉着她寻了行一间空房,还吩咐下人不许知会旁人。眼下时辰已晚,他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图个清静。”李景允打了个呵欠,半阖着眼道,“爷劝你好生睡一觉,什么也别问,不然明儿也架不住那场面。” 窗外月已高悬,是该就寝的时辰了,花月明白地点头,然后疑惑地问:“这房里就一张,奴婢睡哪儿?” 李景允一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捏着她的下巴给她做口型:“跟爷学:妾身。” 眼前的脸骤然放大,呼都近在咫尺,花月瞳孔一缩,磕磕巴巴地学:“妾……妾身。” “这才是侧室的自称。”他意地点头,然后问,“知道侧室该睡哪儿吗?” 花月愕然,脸跟着就有点泛红:“不是说就摆着好看?” “身为妾室,要摆着也是爷的上摆着,你还想去哪儿摆?”他看她一眼,表情突然凝重,“难不成你没想好,说要做妾室只是一时冲动?” “我……” “殷掌事也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啊,也许另有隐情?”他摸着下巴沉思,“你该不会是想利用爷帮你挡什么……” “没有。”否认得飞快,花月扭头就去将被子铺好,“是妾身愚钝了,公子这边请。” 李景允起身,甚为宽厚地道:“人生在世,别总为难自己,不情愿的事就别做,也免得旁人看了说爷强取豪夺。” 心里沮丧极了,她面上还不敢表,只能扯着角笑:“怎么会呢,妾身很情愿。” 李景允意地躺进了内侧。 花月望了一眼外头的夜空,眼神幽长又悲凉,然后“啪”地关上了花窗,收拾好自个儿,也爬上了。 这房间宽,她贴着沿,能与他拉开一尺远。 灯熄了,眼前一片黑,只隐约能看见头顶的帐,花月抓着沿一动不动,身边这人安静了片刻,突然开口:“过来。” 第30章 三爷大喜 呼一窒,花月倏地闭眼,假装已经入睡,手将沿抓得更紧。 她不知道李景允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就是不敢动,心跳得极快,连带着耳也有些发热。她只着了中衣,薄薄的料子,贴在被褥上都能觉到绵软的触,更别说与人……不过好在,这两个字之后,李景允也没再多说,掖了掖被角,打了个呵欠就不再动弹。 紧绷着的弦慢慢松下来,她轻舒半口气,试探地睁开半只眼往旁边看。 今晚月皎洁,照进花窗里,半个屋子都是幽亮的光,落在这人高的鼻梁上,勾勒出好一幅青山远黛图,他似乎也累了,眼睫垂下来,呼均匀悠长,中衣的青衣襟微微敞开,喉结上下微滑。 花月看着看着眼里就充了困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迟缓地收回目光,她也慢慢合上了眼。 这一觉睡得没那么安稳,毕竟是靠在沿的,她被陡然而至的失重惊醒好几次,到后来实在困倦,才往里挪了挪身子。 李景允没睡,在殷花月闭眼的一瞬间他就睁开了眼,戏谑地看着她几次差点滚下,又戏谑地看着她往自个儿这边滚过来。 白里看起来那般刻板严苛的殷掌事,裹在被子里只有小小的一团,发髻散开,青丝披散在枕边,衬得额头分外白皙。她双手都捏着被褥边儿,两只爪子握成小拳头,像是在戒备什么。 无声地笑了笑,李景允撑着脑袋,将自个儿随身的折扇一折一折地掰开,然后捏去外,对着她轻轻扇动。 这山上回暖本就要晚些,又下过雨,夜里颇有些凉意,花月在睡梦中都觉得冷,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又挪了挪,不经意碰见个暖和的东西,想也不想就伸手抱了过去。 胳膊上一暖,李景允心意足地收了扇子,替她将被子掖了掖。 这才叫乖顺呐。 若是温故知在场,定会拿册子将此厚颜无臭不要脸的行径记载下来,以作野史之传,然而眼下他不在,李景允也就肆无忌惮地继续看着身边这人,眉眼间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和愉悦。 心口一直空落着的地方,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得当当,踏实又有些臌,让他不自地就想笑。 一只骗到手的狗而已,随便养养,没什么稀奇,就是目的顺利达成,他太高兴了。 李景允是这么给自己解释的,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盯着身边这人看。 …… 晨曦初之时,花月醒了,她困倦地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蹭了蹭被子,结果就发现被子不太对劲。 青的,还有些温度。 错愕了片刻,她猛地抬头,却正好撞到个地方,“咯嘣”一声响。 “唔。”李景允吃痛地捂住下巴,低头看下来,目光幽深晦暗,是怒气。 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花月打了个灵,一把将他推开跪坐起来,双手叠,惶恐地道:“奴婢冒犯。” 眼里划过一丝明显的不悦,李景允着下颔道,“昨儿刚教你的自称,今就还给爷了?” 花月一顿,立马改口:“妾身知错。” “你一大早的知什么错,又跪个什么?”他看起来还没睡醒,眉目都恹恹的,扭头瞥一眼外面的天,伸手就将她拽了回去,厚重的胳膊从她前肩下来,愣是将她按回了枕头上。 “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看看时辰,花月错愕:“都寅时了,妾身要去代厨房今的膳食,还要与随行的下人清点行李,后院的白鹿也该喂一喂,自然是要起的。” 她试图去掰抬他的手臂,可刚一用力,这人就倏地将她整个人拢进了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脑袋顶,不耐烦地道:“爷没睡醒,别吵。” 花月在他怀里瞪大了眼,稍稍一动,鼻息间就充这人身上的檀香味儿。她眼眸往上转,目及之处,能看见他青中衣上的褶皱。 脸上莫名地有点发热,她小声嘟囔:“您没睡醒就继续睡,妾身该起了呀。” 李景允闭着眼,鼻音浓重:“多睡一个时辰。” 说罢,怕她再反抗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 花月:“……” 先前在将军府,因为每要做的杂事极多,她向来只有两个时辰好睡,眼下被他这么按着,她不情不愿地闭上眼,发现自个儿也不是不能睡着的。 疲乏已久的脑袋渐渐放松了下来,一直绷着的筋也逐渐软化,花月打了个呵欠,埋在他怀里,当真又睡了过去。 半阖的墨瞳凝视着她,李景允看得出神,捻了捻她铺散在他指间的青丝,眼底的光星星点点地亮起来。 他这厢旎万分,原来的院子里却是炸开了锅,温故知和徐长逸一大早收到消息赶过来,就见沈知落沉着脸坐在主屋里。 “怎么回事?”温故知看向旁边的苏妙。 苏妙双手托腮,闻声转过脸来,笑眯眯地道:“你们来了,也没什么事,我昨儿听闻表哥要纳妾,便想过来看看,谁料这屋子里没人,等了一宿也没见回来。” 这还叫没什么事? 徐长逸脸都绿了,他站了半晌才消化干净苏小姐这句话里的事情,然后看向沈知落:“大司命为何也在这儿?” 沈知落抿着没吭声,略带戾气地扫了他一眼。 “你瞪我干什么?”徐长逸也是个炮仗脾气,当即就炸了,“这是三爷的房间,苏小姐是将军府的人,在这儿坐着情有可原,你一个外人在这儿摆什么脸?” 温故知连忙拉住他,笑着低头:“大清早的被吵醒,各位心情都不好,冷静冷静。” 苏妙挪了挪身子,挡在沈知落面前继续笑:“简单的事儿,你们慌什么。表哥那么大的人了,也不会在这行里走丢,至多不过刚纳了妾心情好,带人四处去逛逛,咱等他回来不就好了。” 温故知应和地点头。 徐长逸回头瞪他:“你怎么半点不意外?三爷纳妾,纳妾啊!你也不问问是谁,为什么突然有此举动?” 温故知一愣,为难地挠了挠脸侧,还没开口,就听得苏妙笑道:“表哥一个人断是干不出这事儿的,得有人帮忙。你既然不知情,那温大人肯定掺和了。”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