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还听刘司正说,好几个出嫁的公主,都常到九成来一起玩。 尤其是高公主这种夫俩一贯情不好的,索每命公主府的人套了马车,进来玩,有时候不单输光了彩头,还把身上所有朱钗环佩都输完了才肯尽离去,当然,也有赚的盆钵的时候,甚至需要向贵妃借两个宦官,才能把赢的一箱钱抬出去。 其风之盛,让姜沃都忍不住私下慨了一句:什么澳门,那就是小九成啊。 * 这姜沃刚回正司,陶姑姑就叫她过去:“你明儿忙不忙?若是不忙,能不能早回来些?” 姜沃点头:“姑姑有事,那我早回来就是。” 陶枳点头:“倒不是我有事寻你,是今晋公主的母何夫人过来问起此事,说公主有一事想请你帮着算一算吉。只是公主不好去前朝太史局,就想来正司。” “何夫人倒是客气,说不必格外劳烦,只等你休沐就行。可我记着你前儿刚轮过休沐,接下来七八怕是不得空了。” “晋公主处虽客气,咱们也不可太实在了,真让公主等上个七八天。” “是,姑姑说的有理。那我明儿早些回来。” 陶枳又嘱咐道:“晋公主亦是文德皇后所出之女,情极似太子,是最柔和的,她有什么请托,你量力而为就是,若是做不到,只管照实说,公主再不会恼的。” 据说晋公主最得皇帝疼,且为人不但和善,还格外聪慧,与太子一样,都习得陛下的飞白体,腹内颇有诗书。 以往妃嫔和公主们有想卜算吉的,也是可以送到太史局的,而晋公主私下请托,想来是不想走官中,是私事。 姜沃应了。 陶姑姑提起晋公主,脸上就带了慈和无尽的好——跟提到长孙皇后其余的孩子一样。 “子过得真快,我还记得公主出生的时候呢。”她对着姜沃叙起旧事:“娘娘育有数个皇子公主,唉,可惜后来生的儿女,都略有些弱,公主又早产了些,难免更弱一点。” “陛下跟皇后特意给公主起了个小名儿,叫小兕子。娘娘拿着书说,那是书上一种身骨强健的神犀,希望小公主也能如兕子一般呢。” * 次,姜沃将屋子的外间格外收拾了一遍,请晋公主。 她于正司门外等候,远远就看到晋公主过来,身边只带了一个母。 进了正司,晋公主便道:“娘去与陶正叙话吧。”是要单独与姜沃说话的意思。 何夫人应了。 姜沃注意到她的眼神在晋公主的披风上连了一遍,显然在查看公主的外衣有没有透风。临走前也到底没忍住嘱咐了一句:“公主莫要说的太久伤了神,刚吃了药呢。” 晋公主含笑应下来。 姜沃将公主引进门。 说来,她虽是女官,但遇上两位师父很早,后来几年都在前朝。反而跟这些妃嫔公主们没怎么打过道。 此时才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晋公主,人尽皆知的陛下掌珠。 只见晋公主身体显见有些单弱,但神却很平柔,没有病人常见的郁郁,甚至眉宇间还常有好奇探求之。 是善意的好奇,像是一只幼鹿一般,会带着好奇神去打量未曾见过的花。 比如此时,她见了姜沃屋中陈设,就问道:“太史丞惯用胡桌胡椅吗?” 姜沃点头。 晋公主所说的胡桌胡椅,其实就是现在的高桌高椅,可以把腿垂下来坐。 唐时,正是跪坐转向椅坐的时期——姜沃记得看过南唐的《韩熙载夜宴图》,里头就基本都是高足椅子或是能让双腿垂坐的墩子了。 只是这会子初唐,高足桌椅,还显得不那么正经。 似乎非得是“坐一木榻,五十余年,未尝箕股,其榻当膝处皆穿”才算是守礼法的高士。[2] 但姜沃自己的屋子里,当然用的全是适合她习惯的家具。 不但她,这些年,正司里凡需大量抄写文书的女官,全都换成了这种座椅——还是舒服最实在啊。那样跪坐久了,再垂着头写字,很快就能体会到医书上所写的‘足痹转筋,肩颈僵直’,甚至‘痹不得摇’。 听晋公主这么问,姜沃就知,公主只怕素还是以《礼记正义》所要求的:“坐,亦跪也”为主。 毕竟孔子都曾骂过“老而不死是为贼”,骂的就是原壤这人‘夷俟’(即非正坐),又一向无孝悌敬人之德,后来还用手杖敲了人家的腿。 可见礼数的重要。 姜沃就温声劝她:“公主虽守礼正坐,但要记得多起来走动一二,切莫沉浸于练字或是针线,忘神久坐。” 晋点头,她的眼睛就与晋王很像,哪怕细细打量人都很亲柔温和:“好,姜太史丞如此说,我会多留意的。” 说完后,晋公主忽然略侧头,以帕掩口咳嗽了两声。 姜沃递上杯盏:“公主身子不适?” 晋公主摇头:“就是近来多陪着姐姐游览九成散心,所以有些劳累,并没有什么要紧。” 她望向姜沃:“今来,是有一事,想请姜太史丞帮忙算个吉期。”! 第58章 监管 “往兴善寺的吉期,已经给公主算好了。” 姜沃写好,递给眼前的晋公主。 晋公主并不是为自己来的,而是替姐姐城公主来的。 说来城公主也是倒霉:皇帝有把女儿嫁给功臣之家的习惯。在他看来,这是两全其美。 一来,皇帝觉得这些臣子对他都是忠心耿耿,从长辈份上,对公主自然就不会差了。 二来,公主下嫁,也给他的心腹臣子门楣增光彩。 且皇帝每回挑女婿,还真不是对着门第就把闺女一,尤其是这些心的女儿,女婿他也都是亲自看过考察过,琢磨过跟女儿心相配的—— 比如高公主,二凤皇帝觉得这个女儿打小跳,有时还有些跋扈,那就选了房家次子房遗做驸马,次子不如长子身负家族重担,看着脾气也好。谁料房遗跟高公主闹出各玩各的事情,二凤皇帝没少头疼。 而城公主这里,城本身子温和些,又喜有才有主意的少年郎,皇帝就给女儿挑了杜如晦之子杜荷——杜如晦去得早,杜荷顶门立户,自然算是个有本事有出息的少年才俊。 结果好嘛,这个还不顶上一个。 杜荷是有本事,都有本事到直接去掺和谋反事了! 参与谋反没的说,杜荷是一定留不住命的。 在他判罪之前,皇帝已经令其与公主和离。 皇帝除了对自己挑女婿的眼光产生怀疑,决定晚几年再给其余女儿定婚事外。更觉得宝贝女儿城公主好惨,赶着给女儿接回里,上九成自然也带了来,希望城离开京城,也好换个心情。 晋公主看了看吉期,折起来收好:“多谢姜太史丞。到时候我陪姐姐一起去兴善寺。” 杜荷,判的是秋后处斩,最终结局是身首两处。 二凤皇帝早跟韦贵妃代过,里不许再提‘杜荷’这个名字,他巡幸幽州前,也让她多照料开导城。 韦贵妃执行下去——其实一开始设立各种‘投壶’等比试,也是拉着城公主来散心的。 结果有点跑偏,城公主一般般不太兴趣,倒是高公主不亦乐乎。 韦贵妃安自己:行吧,都是公主。 高公主也来开导过城:“驸马吗,这个不中用了,只好换下一个了——父皇早说过要再给你找个好人家,这回好好挑挑呗。当然,你要嫌烦不嫁也行,就在里住着也没人敢委屈你啊。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该再挑一个,不为别的,为了出自在啊,你老在里多闷得慌不是?” “你没看父皇这些妃嫔们,都闷成什么样了,锦衣玉食又怎么样,也不自在也出不去门。” “我瞧着这里,都快成了第二个业寺了。这不,只好设些赌斗自己找乐子。” 话虽如此说,但有人来请的时候,高公主还是迅速入场,加入了赌局,可谓是阐释了什么叫口嫌体正。 * 晋公主坐在高足椅上,小小少女双手托着腮,与姜沃道:“我想,姐姐也只是想给他上柱香,了断下自己的心事罢了。” 城公主与杜荷并非什么情深种,生死相随。尤其是杜荷还干出这种直奔谋反去,不顾家人的事儿,也令公主烦恼痛恨,所以一句情也不曾求过,绝不为了这么个不顾自己的男人,去给父皇堵。 只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人死了,总会有触动。 偏生所有人都不提,倒是让城公主也只好闷在心里,就那么堵着一块。 晋公主常陪着姐姐一起,她看出了姐姐的心事,邀请城公主一起去兴善寺。 兴善寺是长安香火最旺的寺庙之一,素斋出了名的好。 晋公主去与正在监国的兄长央告,李治对这个妹妹一贯最没辙,只好应了。 于是晋公主私下来问姜沃,问的不是出门上香游玩的子,而是,念往生咒的吉期。 她双手合十,闭上双目,轻声道:“希望姐姐能够就此放下,再无挂碍。” 姜沃与她道:“公主放心,今事我不会与人说。” 晋公主笑了,眼睛乌黑明亮,看上去更像是林间小鹿了:“我信得过姜太史丞——我能觉出人的善意与恶意。所以今我才要自己来问太史丞,我一见,就知道太史丞会真心帮我的。” 她笑道:“要不然我就会问太史丞,去兴善寺游玩的吉期了。” 善良,聪慧,善解人意——人都说晋公主是最像长孙皇后的公主,想来文德皇后便是如此吧,还有那颗惦记考虑的都是亲人,而非自己的心。 就像晋公主,此时一边体谅并悄悄照应着城姐姐的心情,一边还会担心在前朝的晋王。 “这回我与姐姐要去兴善寺,九哥还不放心,想亲自陪我们去。但他都是监国的太子了,哪里能随意离开九成,肯定不成的,我就与九哥说,给我们带足了人就是了。” 她与姜沃谈了片刻,说起的都是她的哥哥、姐姐,以及他们的难处。 真是,乖得让人心疼的孩子。 晋公主起身:“今事,谢过姜太史丞了。” 看晋公主有告辞之意,姜沃就道:“公主不必谢,我随时愿意帮助公主——若无文德皇后,我也进不得。”以前身的状态,要是没有进,没有陶姑姑悉心的照顾,估计早就没了。 “听闻今年孙神医进京后,也曾给公主扶过脉,还嘱咐过公主好些保养事。还请公主一定要放在心上。” 晋公主点头,也不稀奇:她从小身体弱些,身边每个人都会提醒她注意身体。 然而眼前姜太史丞还加了一句:“公主以后要是有什么不适,一定要早些说出来。我知公主体谅圣人、太子的忙累,许多时候只报喜不报忧。但,就像公主时刻惦记着亲人一样,他们也更担心公主的康健。” 很多时候,太会为别人考虑的人,往往就忽略了自己。 晋公主一怔。 随后眉眼间绽开笑意:“好,我知道了。”又道:“我听九哥说过,遂安夫人出跟着孙神医学女医事,是太史丞提出来的。”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