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她身后,还有其余唐使,有银甲肃立的将军,有护送使团的兵……和那个大唐! * “臣接旨。” 姜沃看着以臣子礼接旨的禄东赞,心中并没有什么喜悦,只有警惕和沉重。 她想起了自己在系统中看到的文字—— 毕竟在曾经的历史上,此时的禄东赞也是对大唐俯首称臣的。但就在三十一年后,在文成公主薨逝的那一年,大唐再派出使节去吊祭文成公主,使臣别说没得到什么礼遇,反而便被禄东赞的儿子,彼时的大相钦陵,以武力兵刃迫着行跪拜礼! 大唐使节宁死不从,钦陵便真的关了大唐的使节十年,然后将尸体送还了大唐。[3] 姜沃看着眼前接旨的禄东赞,想起他方才的怀柔态度,想以‘礼法’留下公主的委婉。 看,能保住‘和平礼法’的前提,从不是女子的裙摆。 而是太宗皇帝战无不胜的刀锋。 文成公主若知自己过世后,故国来吊祭她的使节竟受此辱且最终命丧吐蕃,不知是否会后悔这三十一载。 然而,或许从头到尾,她只是没得选择罢了。 ** 临行。 文成走出祭堂,登上马车,回望一片深深浅浅的黑。 “我已经在这个祭堂住了数月了。”自松赞干布过世,她就直接被‘护送’到了这里。 之后这吐蕃谁继位,谁主政,都不会有人告诉她这个先王遗孀。还是她自己留心去打听才知道,禄东赞把持了国事。 她原以为,她的余生,就像是一件光鲜的祭品。 唯一被需要之处,就是被摆在这里,或许也会受人跪拜,受人供奉。 但终究是一件祭品,一面牌位。 可现在,她要走了。 她再也不会回到这样一片黑中来。 * “你闭上眼睛,别让脏水进了眼睛。” 有声音打断了文成公主的回望和思绪。 姜沃坐在她旁边笑道:“咱们不看了——这有什么好看的。咱们的长安城才好看呢!你之前也没在京中呆多久,还基本上都在九成里跟人学这吐蕃语了。其实没怎么看过长安城是不是?” 文成点头。 姜沃再次道:“闭眼。” 文成这才看清,姜沃手里拿着沾着白细沫的帕子:“我替你将面上这些黛粉擦掉。” 文成闭上眼,当柔软帕子落在脸上时,又不由睁开一点眼问道:“这不是细麻布吗?” 她方才看出这帕子不是绸缎,还以为是细麻,然而落在脸上,触却不同,异常柔软。 “是棉布。” 姜沃边一点点替她擦拭脸庞,边随口与她讲起这些年自己的事儿,也没什么条理,就是散漫的说着。 直到将文成脸上的黛粉都擦掉。 重新出悉的面容。 这才是真的再次相见了啊,文成。 * 文成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此时脸上的黛粉虽然擦去了,但因这数月来每都要重新涂黛粉,那种黑的痕迹不免沁入肌肤,哪怕每清洗,估计也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褪去。 “唉,不知道这个黑的印子要留多久。” 见文成对着铜镜开始叹气,姜沃反而笑了。 比起在吐蕃祭堂时,文成那种为自己砌起一座堡垒石墙一般的坚强,倒是这个开始叹气开始担忧面上乌痕的文成,更像是活过来了。 “没关系,等咱们到长安时,保管就好了。” 其实也未用吐蕃到长安那样久。 不过十数,文成面容上的乌痕已然尽消,再不见黛面数月的痕迹。 当使团的车队能遥遥看到长安城的时候,文成原本被齐耳剪断的发,已经及肩。 * 史载: 永徽二年六月癸巳,文成公主自吐蕃还。 帝诏百官于永安门。[4] 第86章 媚娘告假 文成公主自吐蕃还,皇帝如公主例赐下公主府。 使团众人,皇帝也皆有优赏。 更因此去吐蕃山高路苦,听闻许多人路上都多少病过,皇帝便又给了使团众人并随行兵士一段长休沐假。 而姜沃得到休沐的第二,李治下朝回来,就没有如往般见到媚娘在偏殿等自己,为自己准备笔墨整理奏疏。 而是见到了一张字条,以及被留下来做替补,因而瑟瑟发抖差点哭出来的严承财。 见媚娘字条之上跟自己‘告假一一夜’,李治就知她一定是去寻太史令去了。这半年,媚娘也总是悬心。时不时跟自己在舆图上算,使团应该到了哪儿,是不是应该回来了。 此时终于把人平安盼回来了,岂能不相聚一二。 虽说媚娘已经先‘走’后奏了,李治还是笑着拿起朱笔,在纸条上批了个“准奏”二字为乐。 直到开始看奏疏,遇到一事,随口跟媚娘念叨了两句后,才发现人并不在身边。 李治骤然觉得好不习惯。 挥手让站在旁边柱子似的严承财退下。 心中不由开始埋怨崔朝:怎么回事,朕给了你与太史令同样子的漫长休沐,你怎么连人也留不住,牵连的我这里也空空。 * 媚娘与姜沃久违地回到了正司的屋子。 陈设一切如旧。 陶姑姑给她们带来用井水镇过的夏的酸梅饮,还不忘嘱咐她们,不要贪凉喝太多。 姜沃笑着起身接过来道:“姑姑还把我们当成小孩子!” 陶枳也笑了。 是啊,看她们总觉得像看着孩子。 且说媚娘刚回的时候,掖庭中认得她的人当然人人震惊。陶枳也是惊过的。 但她是亲眼看了媚娘这些年,从前就不舍她青灯古佛在业寺苦熬,为她出过主意,兼之媚娘进又有‘命格合宜’事背书,陶枳也就很快顺过了此事,还曾令正司过人的闲言碎语。 此时陶枳看着两人,一人是绯衣官袍,一人是婕妤妃服,心中很安:便是她不在了,这两个孩子也能相依相伴过的很好。 不由道:“是啊, 你们不是小孩子了,我也老了,这几年总觉得累,想着干脆去九成养老算了。” 姜沃细细打量陶枳,然后肯定道:“姑姑不老。” 如今陶枳虽年近五十,在这个时代算是迈入老年了,但她面容天生端严,并不见老态。 此时骤然听陶枳提起想去九成养老,姜沃不免追问道:“姑姑说累了想离,可是我一走这半年,萧淑妃又寻事了?” 之前萧淑妃为了拉拢她,就曾干出挑动皇后对正司不,借此为难正司她来卖人情的事儿。 陶枳在中多年,又是文德皇后定下的女官,固然不会被萧淑妃的小伎俩真的扳倒。 但淑妃位列正一品妃,凡事以品级下来,总免不了烦恼和委屈。 陶枳摇头,看向媚娘笑道:“有她在,我就不愁了——如今后可安稳了。” 姜沃:半年未见,武姐姐果然已经安定后诸事了吗? * 若是萧淑妃也在此处,能为自己发声,必然要质喝一声:“子野心啊!这里,如今简直姓武了啊!” 萧淑妃腹苦水。 怎么里就自己认出武婕妤的真面目,旁人都觉得她是个好人呢? 就连皇后也是!后许多事,竟然愿意听武婕妤的。 这给萧淑妃郁闷的夜里都睡不着觉。 有时候听着后从帝后到人,对武婕妤的一片赞扬声,萧淑妃都觉得,自己跟别人是不是不在同一个世界啊。 这后是怎么了! 所有人都被武婕妤灌了魂汤吗? * 陶枳嘱咐二人别喝多了冷饮子后,也就离开,留下两人自在说话。 媚娘就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后事实不难——用你之前的话说,分清哪些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哪些是可以共赢的就是了。” 姜沃点头:如今媚娘还没有孩子,后里跟媚娘利益直接冲突的,其实只有萧淑妃。因萧淑妃为自己为儿子都是极需要帝宠的,这点上她跟媚娘是不可缓冲的矛盾。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