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次大不一样。 “圣人居然下令文武群官及番夷之长,奉朝皇后于肃义门。”[1] 居然帝后同时出现在肃义门,朝臣们还得统统拜见一回皇后! 简直是闻所未闻! 李勣神更淡:“这也是你该议论的?” 李敬业这才有些畏惧,垂首收了好奇解释道:“是外头人都这么传——武皇后先上谏表,立后典仪要照着当年文德皇后减三分,圣人大为嘉奖。” “原以为是武皇后谦逊贤德,谁料圣人转眼又下了这道百官也得拜见新后的旨意。” “外头议论纷纷都说是武皇后以退为进……” “放肆!”李敬业话音未落,就被祖父拍案大怒吓了一跳。 李勣眉头深锁:他管束子孙已自觉严厉,可无奈他位高权重,家族都蒙他所荫。 儿子辈还跟着他吃过些苦,孙辈确是实打实的勋贵子弟,出入都有人笑脸相捧入云端。 许多时候哪怕他们不以势人,旁人一听是英国公子孙,也就主动退让或是奉承起来。 如此这般,家中几个晚辈情便都有些骄狂。 李勣颇怒:他都要去做皇后的册封正使了,家中长孙竟然还在这传外头的风言风语。 要不是明有正事,李勣都想动家法把人打一顿。 于是先一指他:“明你到太极殿,除了与人见礼不许说一句话!”祸从口出,学不会说话就先学会闭嘴! 李敬业见祖父发怒,已经麻溜儿跪了认错。 李勣余怒未消。 原想叫长孙来嘱咐一二,孰料嘱咐出一场气来。 心中便拿定主意:等册后典仪过去,便将孙子从兵部拎出来,别做什么实职官了。准备向于相学习,把人扔到太仆寺去看马磨磨子! 亲眼见过房相、杜相两人身后尊荣,是怎么被不肖子孙连累的,李勣颇为心有余悸,决定好好磨一磨孙子。 * 因有这样一场气,次清晨,李勣见到姜沃,见她在这样大事前,依旧沉静如璧,不免心中叹:他还记得初见时,姜侍郎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怎么就那样稳当呢。 姜沃面对李勣有点异样的目光,也报以疑问神。 李勣见她如此思觉锐,就收了所有其余思绪,肃穆了神,整个人如青松一般渊渟岳峙。 “吉时要到了。” 太极殿,群臣肃立。 百官皆如元大朝会般,穿着正服,手持笏板。 皇帝临轩册后。 文武山呼万岁。 李勣从皇帝手中接过册书,错后一步而立的姜沃,双手接过装着琮玺的匣盒。 落在手中的沉甸甸的分量。 * 命妇如云。 姜沃却一眼看到了中庭端立的媚娘。 她身着翚翟纹深青袆衣,配以朱红里衣,并上朱锦下绿锦的大带——皆是浓烈之。 然这样盛妆服制,却没有让媚娘本人失去一点存在。 反而极是相衬,似云霞托举出一般。 她天生就适合这样亮灿的颜。 如旭般让人难以直视。 * 姜沃走过停驻的御舆伞扇,走过奏礼乐的太常乐人,走过门外拱卫的侍卫与勋徽执事、走过殿前无数林立的命妇…… 走过秋岁月。 一直来到媚娘身前。 手捧琮玺。 史载: 【永徽五年,上临轩册后。正使大司空李勣授皇后册,副使银青光禄大夫姜沃授琮玺。】 【后北面行礼受册。】 【后升座,内外命妇奏贺。】 【礼成。】 * 这一,姜沃自然也站在肃义门下。 与文武群臣一起奉朝皇后。 边逸出笑意——这是她的君王受到的第一次群臣朝拜。 ** 五月初一,姜沃将正式离太史局,就任吏部侍郎。 在此之前,皇帝还特意将她叫到立政殿去,细谈了半。 姜沃进门的时候,就见崔朝竟然也在。 正与皇帝坐在窗下对弈。 倒是媚娘正一如既往在替皇帝理奏疏——自从上回头痛目眩很是难受之后,皇帝有些心有余悸,自己就尽量避免长久伏案盯字迹密密麻麻的奏疏。有时候都让媚娘念给他算了。 他则多遵孙神医与尚药局的嘱咐,宁神静心勿劳过甚。 姜沃上前见礼,皇帝带着散漫笑意敲了敲棋子道:“就等你了。” 姜沃忽然有种他们要上桌,所以三缺一的错觉。 好在只是错觉。 “朕是要与你说说吏部事。” “立后大典后,吏部王老尚书上表致仕。” 姜沃听了,也不甚意外:王老尚书已经望着七十的人了,一辈子持身中正,为人极低调踏实。 如今朝上换了天地一般,他能撑过前两年岿然不动,估计也累了,想要退下来也正常。 只是…… 果然,皇帝道:“朕未许。” “吏部掌天下官吏选授,乃六部之首重。” “故而各部侍郎皆为正四品下,独吏部侍郎为正四品上。” “吏部下又设司封,司勋,考功三属。各属官员都接近百人。” 姜沃自然也提前做过许多新部门的功课——与太史局这种炼部门不同,吏部下属官员极为庞杂,比如单【考功】一属,负责常公务的‘令史’与‘书令史’加起来就有上百人。 整个吏部的官员,上下数百人,且常有调任外放。 姜沃从前入太史局,很快就记住了每个人的名字、情、才干。但到吏部估计要下一番水磨功夫了。 人,向来是最不好管理的。 人心莫测,可不是程序,输入进去‘秉公做事’,就会被执行下去。 “姜卿要将吏部上下之制谙于心,再到善掌其职,上下通达,只怕非一两年之功。” 此言与她所思一致,姜沃适时发声附和领导:“陛下英明。” 她既择了吏部这个大唐最高人事部门,就做好了十年如一去深耕的准备,甚至列了五年和十年计划。 皇帝给了她吏部仅次于尚书的官位。 但姜沃自己知道,在其位跟能够掌其权,从来是两回事。 她头两年,必是以学、以深入吏部之中为主。 最好的老师,自然是在吏部如泰山石一般坐了小二十年的王老尚书。 皇帝道:“其实王老尚书身子骨很硬朗,上书致仕大抵只是向朕示无‘把持吏部职权’之心。” “朕已然挽留了他。” 皇帝在榻上坐着,以手支颐笑道:“朕看……王尚书神矍铄,谈吐捷,再撑个三五年,一点儿问题没有。” 姜沃闻言便应道:“如今,臣才安心些。” 虽如此说,心中却有些疑惑:既然王老尚书三年五载也不走,皇帝怎么单独把她叫来说这件事。 必然还有旁的事情—— 果然,皇帝又道:“然王尚书到底已近古稀之年,姜卿又还未至而立。朕便另择了一个侍郎,与姜卿一并入吏部。” 姜沃懂了。 这一位侍郎,应该是皇帝选定的,在三五年后,真正接过王尚书班的人。 姜沃倒从未想过一口气吃个胖子,几年后就能接过庞大的吏部。 但皇帝此举,无疑是提前婉转与她说明此事,让她不要有此冒进贪位之心。 见皇帝如此安排,姜沃其实是松口气的:有皇帝本人安排朝臣来监督制衡她最好,如此,君臣间便大大减少生嫌疑的机会。 姜沃从来心态摆的很正:别说此时的皇帝了,就算是当年晋王,她都恪守着君臣之分。 能坐在一起吃火锅的私谊是一回事,但在朝上,在这皇城中,她就得做标准的臣子。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