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正初盯着她,说不出话来。 这也……太像了。 乍一看,他几乎以为,是那个在五年前就死去了的青竹峰的桑洱回来了。 但着光,看全了她的面容,蒲正初就知道自己看错了。 像归像,眼前的小夫人,和桑洱相比,还是有诸多不同的。 至少,她比桑洱死的时候,年纪还要小几岁。 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尉迟邕这一介绍,蒲正初就记起来了,对方的夫人乃凤陵冯家之女,即那个传承着太虚眸的家族。 今年,凤陵冯家也收到了邀请,只因家中白事,未有弟子前来。 而冯桑的哑疾,蒲正初也略有耳闻。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不再失礼地盯着她,微一拱手。 随后,蒲正初又打起神,与尉迟兰廷寒暄了一番,就亲自领着众人去修仙大会期间要住的房间。 说来也是巧,这一次,尉迟家一行人的住所,恰好在赤霞峰上,一片新修的舍邸里。 这条山路,桑洱从前走过很多次。只不过,那时的她是为了上峰顶找谢持风。 众人行至舍邸前,一缕半透明的光忽然从远方飞来,那是一张卷起的纸样物。它准确地落到了蒲正初的手心。 蒲正初展开一阅,目光微微一变,随即抱歉地道:“诸位,师尊突然有要事传唤,恕在下失陪。大家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与我们的门生说。” 尉迟邕很理解,说了一番客气的话。 这次,桑洱得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估计尉迟邕有自己的考虑,希望休息得更充分,去准备之后的仙猎大会……以及在冯家的情报里,那个会突然开启的九冥魔境。 这样也正合桑洱的意。 冬梅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关上房门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兴奋地说:“少夫人,这里真漂亮,怪不得都说修仙之人长寿,我要是能住在这么仙气飘飘的地方,肯定也会长寿好几年呢。” 桑洱推开窗户。她的房间视角极佳,趴在窗台上,恰能看见山下那条奔涌不息的眠宿江。 那是她上一具身体的葬身之地。 桑洱了鼻子。当时,她千方百计地给自己安排退路,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好点儿的结局。结果,世事难料,最后她掉进了眠宿江,别说是墓了,连一骨头都不剩。难得回来了,想去拜祭一下自己都做不到。 系统:“可以的,昭宗给你立了衣冠冢。” 桑洱彻底怔住:“你说真的?” 系统:“对,就在青竹峰的南坡后山。” . 桑洱也没想到,有一天她可以体验“自己给自己扫墓”这种事儿。 虽然已经换了身体,和过去没有关系了。但是,知道了那么一个地方,要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一眼,是很难的。 时间还早,桑洱带着冬梅,踏上了去青竹峰的路。 青竹峰的南坡后山,风景清幽怡人,是一个比较少人去的地方。须得从大路换成小道,七绕八拐,才能抵达。 上一具身体的原主,小时候就很喜在这里练剑,还很喜坐在这里看落。 大概,这就是青竹峰把她的墓立在此处的原因吧。 冬梅只以为主子是心血来,四处闲逛。小丫头自己也对昭宗很好奇,乐呵呵地跟着她,并没有疑惑为什么桑洱专挑羊肠小道来走。 抵达了后山,远远地,桑洱就看见了那里有一座墓。 冬梅定睛,吃惊道:“前面怎么有个坟墓?” 墓碑为白石所造,墓前一个人影也没有,清冷寥落。四周却没有什么杂草,干净的。看来有人定时来打扫。 墓碑的方向,侧对着山崖。 若有人长眠于此,便能每天望着青竹峰的霓虹聚散,出落。 只是,系统说了这是衣冠冢。那么,底下应该是空的。 桑洱没吭声,绕到了墓前,蹲了下来,看着碑上的文字。右下角的立碑人是莲山真人,她的鼻子深处微微一酸。 给她立墓,就说明昭宗的人应该试图寻找过她的尸体。可惜,她的尸骨大概被山泥、暴雨、水给冲得七零八落,捡不回来了,才会退而求其次,搞了一个衣冠冢吧。 冬梅不知道少夫人为什么那么大胆,凑那么近去看这个陌生的墓,还伸手去摸石碑。 小丫头见识不多,不过也识得一点字,跟着桑洱蹲下来,辨认了一下墓碑的字迹,就说:“少夫人,这个墓的主人叫桑洱,好像是昭宗的弟子。你看右下角,原来立碑的人是她的师父。” 两人蹲在地上,面对墓碑,同时侧对着来路。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桑桑桑桑桑、桑洱师姐?!” 桑洱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穿昭宗校服的青年,像是见了鬼一样瞪着她。 这个青年,是青竹峰上一个叫做于韦的师弟。算是当初和桑洱集颇多的一个少年。五年过去了,他长大了不少,桑洱差点就认不出他了。 于韦本已吓得面无人,口发青,看到桑洱的正脸后,发现了不同,倒是恢复了一点儿冷静:“你你你……你是……” 冬梅不客气地说:“你认错人了吧。这是尉迟家大公子的夫人。我家少夫人名字也不叫桑洱,叫冯桑。” 于韦喃喃自语:“……冯桑?” 大概是因为于韦的模样比较平易近人,四周又没有别人了,冬梅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你说的桑洱就是这个墓的主人吗?我家少夫人和她长得很像吗?” 桑洱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纳闷。 她自己看习惯了,所以觉得还好。但是,对于昭宗的人来说,突然看到一个五分相似的翻版“桑洱”,大概都会很震惊的吧。于韦的自控力没有蒲正初好,所以看见她就大叫出声了。 于韦咽了咽唾沫,他想回答“真的像的”。只不过,在一个活人面前说她像坟墓里的人,人家应该不听。于是,他摸了摸头,有点违心地说:“其实也没有很像,墓主人是我的师姐,她在五年前就过世了。” “原来是这样。”冬梅说。 桑洱轻吁了口气,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从前的故事,没人会比身为当事人的她更清楚,没必要继续打听了。既然已经来看过,心事已了,还是回去吧。 冬梅道:“少夫人,要回去了吗?” 桑洱点头,转过身。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息声。有人朝她疾奔而来,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强硬地将她的身体转到了正面。 桑洱猝不及防,抬起头,看到了来者,心脏骤然一缩。 眼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雪白衣袍,紫金带,细眉杏目的俊俏面容。褪去稚的少年气后,比五年前更拔坚毅的身姿。 是郸弘深。 他的力气极大,捏得桑洱的手臂都疼了。眼微微发红,死死盯着她:“桑洱?!” 看见她的正脸,郸弘深的目光就恍惚了一下,手也松了松。 和于韦不同,这位对自己的悉程度,可不止一点半点。桑洱下了那种微微有点难受的滋味,抬头,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懵然表情。 在冬梅冲上来护主之前,郸弘深已闭了闭眼,松开了手,哑声道:“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你、你们怎么都认错人啊!这是我们家尉迟夫人。”冬梅扶着桑洱,看到她被捏皱了的袖子,稍微有点不,嘟囔道:“既然已经给那位桑洱姑娘立墓了,就该知道她早已不在世上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你面前嘛。” 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听在在场几人的耳中,却是不一样的觉。 郸弘深心脏一痛。 是啊,他早就知道桑洱不在人世了。 在最初,哭过,痛过,无法接受。但五年过去了,时光终究会冲淡浓烈的悲伤。郸弘深也不得不慢慢接受了她的心灯熄灭了,不会再亮起的事实。 这位尉迟夫人,再像桑洱,也不是她。 桑洱不会再回来了。 郸弘深收拾好情绪,再度低下头,道了歉:“对不起,尉迟夫人,方才是我唐突无礼了。” 桑洱的指节无声地蜷缩了下,安地抿一笑,摇头表示没关系。 这下,不说郸弘深,就连于韦,都有一点失神。 这位尉迟夫人,笑起来的时候,比不笑时更像桑洱了。 顶着二人的目光,桑洱已经有点撑不住笑容了,匆匆拉着冬梅离开。 在谢持风路线的时候,她一直和郸弘深针锋相对。但原来,身在局中之人,反而会被蒙蔽双眼,看不清晰。 如今,跳出了那障般的困局,终于能看出一点不同来。 也许,在郸弘深的心里,那个真正与他青梅竹马的青竹峰桑洱,并不是真的可有可无。 可惜,那位原主早已不在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桑洱一叹。想了想,又觉得不必心那么多。 因为正牌女主马上要出现了。 在原文里,郸弘深可是正牌女主的裙下臣之一,只不过,并非原女主的主要攻略对象而已。 谁没有经历过一两段没结果的恋?人总是要向前看的。都五年了,郸弘深大概很快就能慢慢走出来了,能敞开心扉,投入下一段情了吧。 . 另一边厢。 蒲正初收到传信后,立即御剑,赶到了赤霞峰的无极斋。 风起人落,他收剑入鞘,疾步入内,面上神略有几分凝重。 一步入大殿,他就望见箐遥真人正站在台上,背对着门口。 蒲正初大步上前,急切地道:“师尊,持风他当真回来了吗?” 这时,“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从他旁边传来。 蒲正初一转眼,就怔在了原地。 入内时,他并未留意到,在无极斋的侧面,那未有点灯的廊柱下,原来,早已站了一个风尘仆仆的人。 那是一个负着剑、身披玄衣袍的身影。肩背宽阔,拔颀长,足有八尺。 他从暗处走了出来。墨发束于玉冠中。苍白的面容,风骨隽秀、冷峻动人。 分明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还很年轻,但那双死寂的眼,却仿佛是一路披着冰冷风霜而来,秋水凝成了寒渊,已不起一丝波澜了。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