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持风睫轻颤,仿佛有点抬不起头来,哑声道:“但是,我,我真的偷吃了包子。” “我已经付过钱了,包子是我请你吃的。” “……” 桑洱本想摸摸他的头,但觉得谢持风会抵触,最后,这只手落在了他的肩上,笑了笑,说:“我买的包子,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是不好意思让我请客的话,以后就礼尚往来,请我吃一顿更好的吧。” 谢持风怔怔地望着她,心底那沉甸甸的愧疚与自我厌弃所拢成的云,仿佛都被一只温柔的手,四两拨千斤地挥散了。 桑洱说完,伸出手。谢持风觉到脚踝一紧,被她抓住了。 如同被人捏住后颈的猫,谢持风蓦地一僵,下意识就想缩回腿。 不过,这一次,桑洱没有放手了,看着他说:“你的脚掌有伤,鞋子已经被血黏死在皮上了,不尽早下来,只会越来越糟糕。待会儿可能会有点疼,我尽量轻一点吧。” 谢持风这才明白,那盆飘着草药的热水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时,方才离开了的忠叔去而复返,抱着一个木头药箱回来了。恰好听见桑洱说的最后一句话,忠叔也走近看了一眼,脸的惨不忍睹,叹气道:“这年纪小小的,成这样,也太遭罪了。” 桑洱把木盆放在地上,示意谢持风挪出来一点,坐在沿。随后,她亲自蹲了下来,握住了他的脚踝,缓慢将之沉进了水盆里。 伤口浸了水,本该很疼,但得益于水中的药方,刺痛得到了缓解。片晌后,水中飘起了一丝暗的血丝。可惜,时间太久的血痂,已经无法通过热水来溶解了。 桑洱默默算着时间,等得差不多了,手稳而坚定地揭下了他的鞋子。 刹那间,难以除的剧痛传来,谢持风疼得冷汗骤然涌出,眼前微暗:“呜……” 鞋子一离了他的脚,那盆脏了的水,就被端开了。在双眼昏花间,似乎有人在为他清理、上药、包扎,动作轻柔而一气呵成。 清清凉凉的草药糊在了伤口上,抚平了痛。 随后就是更换衣服。 俗话说,人脸皮的厚薄是天生的。如果坐在上的是十二三岁时的裴渡,桑洱并不会回避。但她很清楚谢持风的脸皮有多薄,长大后被她调戏几句也会生气,何况是现在。所以,桑洱喊了个人来看着谢持风擦身、换衣服,她则拉过忠叔,一起出去了。 掩上了房门后,桑洱抱着手臂,和忠叔大致说了一下她捡到谢持风的过程,并就让忠叔去查一下那个老板说的偷钱是怎么回事。 听完来龙去脉,忠叔也有些义愤填膺,点头应道:“好的,小姐,老奴立刻遣人去查。” 桑洱道:“尽快。” 这件事要解决,其实有很多办法。 桑洱固然可以用权势去威那个彪形大汉,让他闭嘴,不再把矛头指向谢持风。甚至,还可以砸钱,平息争端。 但那都不是真正地还了谢持风清白。反而更像是因为心虚,自知理亏,才会急着去捂别人的嘴。 反正,桑洱现在多的是时间、金钱和力,她见不得谢持风背黑锅。 再说了,原文里可没有诬赖偷钱这一出。查明真相,也算是在还原剧情吧。 裴渡被她指使去了跑腿。回来时,不仅提着两大袋纸包的草药,还拎着一篮子新买的水果。 可当桑洱闻讯而来时,裴渡两手已经空了,正吊儿郎当地坐在花园的秋千上,咬了一口柿子,嘴和虎牙都沾了亮晶晶的橙红果。两条长腿舒展向前,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地,让秋千小幅度地前后摇着。 桑洱看了一圈四周,疑惑道:“药呢?” 裴渡随意地说:“没了。路上摔了一跤,全掉进河里了。” 桑洱“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便出了担心的神,上前一步,紧张地打量他的全身:“那你没有摔伤吧?” “跟你开玩笑的。人家说什么你都信,傻吗?”裴渡嗤笑了一句,但内心还是颇为受落她这紧张兮兮的表现。扔掉小柿子,裴渡擦了擦手,终于说了实话:“早就被人拿去厨房煎了。” 被他骗了,桑洱也不恼,脾气很好地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你的身手这么好,怎么会摔跤。” 恶作剧和偶尔出格的玩笑,都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裴渡略无趣,哼了一声,又道:“那小乞丐呢?” 桑洱坐了下来,温和地说:“他其实不是乞丐,只是碰巧身上脏了点而已。” “哦……”裴渡不在乎道:“随便吧。” 之前,裴渡曾打听到,在他出现之前,秦桑栀时不时地就会接济一些落难的人回家。不过,那些都是和她年岁相近、有几分姿的男人。而且,在不久后,她就会送走他们。 自裴渡来了,就再也没见过秦桑栀带人回家了。不仅如此,她还主动邀请他长住。 种种特别的待遇,在裴渡看来,无疑都表明了自己在秦桑栀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让人得意。 这次的小乞丐,还只是都没长齐的年纪,论长相,也与秦桑栀喜的类型大相径庭。必然不会长住。 既然早晚都会消失,这种昙花一现的玩意儿,他本不用在意。 . 看着谢持风换完衣服后,那个仆人回来告诉桑洱,说发现谢持风的身体上有很多淤青和擦伤。桑洱就配了一些祛瘀的丹药和外敷的膏药给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硬扛了太长时间,一来到稍微安全的环境,积的小病就尽数爆发了。此后数,谢持风病得糊涂,高热也时作时息,因此,和桑洱清醒着说话的时间并不多。 这天,谢持风再见到桑洱时,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喝完了药,他才轻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并问道:“你呢?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风平浪静了那么些子,该来的还是来了。 桑洱了口气,正要说话,她身后的裴渡忽然了嘴,面上在微笑,说话却夹带的:“哟,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住了别人家那么多天,也不知道要问问名字呀。” 嘴上说没有将谢持风放在眼里,但这段时间,裴渡就地发现,桑洱对这个小乞丐的关注和关心,比对青璃、周涧等人都高出一大截。他也说不出具体有什么区别,但在潜意识里,却陡然生出了一丝不和敌意。 因此,桑洱每次过来看谢持风,裴渡的双脚都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会自动跟着她一起来。 当然,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更没有护食之类的意思。只是纯粹看这个姓谢的小鬼不顺眼而已。 必须过来盯着他。 让这小乞丐赶紧治好,赶紧滚。 有多远就滚多远。 裴渡心想。 听了裴渡言笑晏晏却暗中含着小毒针的话,谢持风有点儿局促,不好意思地抿了抿。 “好了,你不用在意,之前你不是生病了嘛,没想起来要问,也是很正常的。”桑洱双手握,定了定神,终于说道:“我叫秦桑栀。” 闻言,谢持风的神就是一僵。 他抓住碗的手指,陡然用力,泛起了缺血的白。半晌,才开口问道:“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 裴渡嗤了一声,不客气道:“这里是泸曲。怎么,你连自己走到哪里了都不知道吗?” 泸曲,秦家,秦桑栀。 这几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一落入耳中,谢持风脸上的血,倏然褪得干干净净,变成了一片惨白。 桑洱表情如常,暗暗观察他的反应,几乎是一瞬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果然,还是年纪太小了,谢持风不知道怎么掩饰情绪。难以置信、浓重的排斥与嫌恶,都清晰地写在了脸上。 说起来,其实桑洱有点拿不准应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谢持风。 在原文里,谢持风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才开始暗恋白月光的。这是他和正牌女主之间一段很重要的回忆。 由于白月光这段情节和谢持风后面的故事有很多错,所以,不能整段去掉。 更加不能效仿裴渡路线的应急处理,去魔改“秦桑栀”这一角的定位,把她从“恨织的对象”变成“单纯复仇的对象”,再在别处,安排新的角给正牌女主——假设正牌女主后期能赶来的话。 桑洱只能硬着头皮,去立起谢持风记忆里的这个角,免得他的记忆出现垮塌。 那问题就来了。这么重要的情节换了人来演,会不会影响到谢持风和正牌女主的后发展? 如果只是要确保不抢戏,其实很简单,只要丑化一下这个角就行了。 但矛盾的是,如果桑洱丑化了这个角,白月光就不是白月光了。蝴蝶效应,联环相扣,后面的很多剧情,想必也会被改变。 系统:“这点宿主不用担心,文字的力量是无穷的,我们有很多办法可以弥补窟窿,把正牌女主的剧本,从原本的【与白月光再续前缘】,改写成【女主反套路,击败白月光】的故事。” 桑洱:“什么意思?” 系统:“很简单,据小说的套路,白月光的地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她是不是女主角。当女主角是白月光时,白月光才是能和男主修成正果的白月光。如果女主角不是白月光,那么,不管白月光出场时的格有多高、优势有多强,最终也会被女主角后来居上,变成男主回忆里的饭粘子。所以,宿主你放心演就好了,不需要刻意地丑化自己。” 桑洱勉强放下心来:“哦。” 瞧见谢持风摇摇坠的模样,桑洱也不好再坐在这里,打算给他一点时间,冷静一下。 没想到这一去,当天夜晚,就出了事。 ——谢持风不见了。 第66章 谢持风是在夜深人静时,决定逃走的。 榻松软干净,枕被熏点了沉水香。谢持风却睁着眼,望着墙上的幢幢暗影,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秦桑栀。 虽然没有和她见过面,但在很久以前,谢持风就知道,这是他未来的嫂子。 未料在三年多前,对方突然毁诺,无故退婚。他的兄长又在冬夜溺亡了。从此,这个名字,在他们家中,就蒙上了一层翳,成了某种令人痛恨不齿的忌存在。望见了躺在灵柩里的兄长,和悲痛难当的父母,谢持风平生首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浓厚的怨怒和不解。 偏偏,造化人。在谢家灭门案后,这个人又出现了。而且,还和谢持风想象中青面獠牙、不可一世的形象不太一样。 她像是一救命的浮木,在他落难时现身,带了他回家。 但先前不知内情时,对她产生过的朦胧与亲近,在得知真相的这一刻,都彻底湮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愕、抵触,甚至还有几分罪恶。 谢持风知道,秦桑栀没有认出他来。她是修士,秦家亦是镇守泸曲的仙门世家,若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留下来,就能得到她的庇护,从郎千夜那铺天盖地的追杀中得到息的时间。无疑,这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但是,想到兄长,他已经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馈赠了。 于是他逃了。 养了一段时间的伤,谢持风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青紫跌伤,散得只剩下了淡淡的暗影。脚掌的伤口愈合了,血泡变平,薄薄的血痂落了一半,走得快时,会隐隐有些疼。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谢持风唯一觉得难受的,只有低热所致的头部昏。 当,他穿来的草鞋和破衣服都被扔掉了。谢持风铺开外衣,将桌子上的几块饼、几个水果放了上去,打了个死结,束成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这段时间,他几乎都在房里养伤,不悉这座府邸的结构。刚来到花园时,还有些警惕,但很快,谢持风意识到,这座府邸的防备并不森严,轻易地就让他出去了。 深夜,泸曲的大街萧索冷清,秋风卷起零星的落叶。谢持风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朝着隐匿在黑暗里的城门方向跑去。 . 第一个发现谢持风不见了的人,是一个起夜的仆人。经过府门时,他发现门闩打开了,但大门却掩得很紧,要推开它还有点儿费劲。出去了才发现,前一个从这里出去的人,在门槛外放了一块沉实的石头。搁在夜里很不起眼,却可以防止他离开后,门被风吹开,引来贼人的注意。 仆人捡起了这块石头,心中生出了一丝古怪,在府中检查了一下,很快就发现谢持风的房间已经空了,被窝还是冷的,大惊,立刻去通知了桑洱。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