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是君,所谓为君者讳,哪怕君做错了,身为臣子不仅不能追责,还要替她遮掩。 清河口味清淡,曹淑给她煮了一杯清茶,淡淡的绿,“这是钱唐(杭州)的茶叶,我在建业得的,用热水冲泡,不像我们中原要盐巴等物调味。水沸之后,还要放凉一些,太烫会涩苦,太凉则没有味道,我担心小丫鬟掌握不住火候,就亲手做了一碗,公主尝尝,可还喜?” 此时中原的茶还是烹煮为主,冲泡是江南蛮夷之地的做法,在洛是上不得台面的。 不过清河喜这种,抿了一口,顿时觉得齿颊生香,回甘无穷,“太妙了,我喜。” 曹淑大喜,“我从建业带了许多,赠与公主,我这就去教婢泡制之法,公主回也能喝得着。” 曹淑亲手为清河制茶,王悦就没有这个待遇了,是家里的茶婢做的,他的口味比较传统,茶汤里加盐、生姜、红枣、西域的葡萄干、胡椒等等,还有炒的麦子等物,一杯茶加十几种东西。 像王悦这种口味重的,还会在上头加一层浓郁的酥酪——这就是最原始的盖,在一千五百多年后的现代社会,重新行起了大晋时期混搭的饮茶风格,喝茶变成吃茶。 如果王悦生活在现代,他点的茶一定是全糖,而且肯定会加料,什么芋泥、冻、红豆、青稞统统加一份,还要浇上双倍海盐芝士盖。 曹淑下去传授婢江南的泡茶技艺,王悦立刻下恭敬的面具,对清河横眉冷对:“你最近很能说谎,刚才说什么过完生就走是敷衍我母亲的吧,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还是王悦了解清河,一眼就瞅出清河另有打算。 我的打算是十二岁生那天用断肠刺杀建始帝。 清河说了一半的实话:“你说对,我刚才是在敷衍曹夫人。可是我母亲和你母亲都把我当小孩子看,本不和我商量。与其耗费力气和她们争执,又哭又闹的伤神,不如先答应走,拖一拖,还有二十六天,能拖一天是一天,万一这段时间有什么转机呢。” “万一没有呢?”王悦问。 清河说道:“这样我至少拖了二十六天。能过了生,我再找其他借口。” 好像有道理。王悦也处于叛逆的年龄,他能理解清河的坚持,想离大人们的掌控——不过他还没有原谅清河的出卖。 王悦低声说道:“这两天我又去四夷里打探消息,摸到了刘曜的故居,是一间香料铺。我把香料铺隔壁的空房子租下来了,在后院围墙挖了小,早中晚都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我从里看到了刘曜,他就藏身此处。” 清河一听,差点出茶水,“你要干什么?” “趁他病,要他命。”王悦杀气腾腾,“等他康复,必定还会绑架你。大晋现在内,南匈奴不安分,绑架你必有所图。杀了他,你就安全了。” 私底下,王悦总是对清河“不敬”,各种挖苦嘲笑,可是只要有人敢欺负清河,他绝对第一个跳出来保护她。 哪怕对方是鼎鼎大名的匈奴杀神,王悦都无所畏惧。 清河问:“你有什么计划?” 王悦说道:“今晚应该会下雪,我在钦天监查过洛近年的天气,第一场雪风向一般会从东北风转西北风。” 王悦食指蘸了蘸清河杯子里的清茶,在案几上画四夷里的房舍和地形,“我在这里放火,东北风裹挟火势,他逃出来浇水灭火,等他跑到院子,我踩着梯子已经在围墙上等他了,他的腹重伤,躲不过我的箭。” 年少意气,简单直接。清河心想,我只是捅了刘曜一刀,王悦却要把他成刺猬! 清河想劝王悦打消念头,“刘曜必有护卫,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王悦说道:“我几个好朋友,都很厉害,会和我一起动手。” 清河起了警惕,“除了我,你还有其他朋友?是男是女?何方人氏?你们是什么关系?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王悦说道:“你在深长大,我在永康里,我当然有其他朋友,你不要管那么多,静候佳音便是。” 王悦不肯说,清河又不能撬开他的嘴巴,但是那些朋友肯帮他做刺杀匈奴杀神这种危险的事情,一定是生死之才能做得到。 清河很惆怅,对她而言,王悦是她除了廷生活以外的全部,她对外所有的认知都来自王悦。 但对于王悦而言,她只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甚至可能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清河不得不承认,她其实并不算了解王悦,王悦一定在她面前隐藏了很多东西,只展示出他想要她看到的那一面。 比如王悦计划杀刘曜,清河没有想到温文尔雅的王悦会有如此大的杀气和果断…… 清河心如麻,都无心赏卫夫人的字。刘曜是母亲托付的人,不能杀他。但是我又无法劝阻王悦住手,更不能暴母亲和刘曜有关系,否则母亲就要背负叛国的罪名。 为今之计,只能偷偷告诉刘曜,要他提前搬走,不要和王悦他们起冲突。 赏完字,清河告辞,曹淑把茶叶送给她。 清河刚走,王悦出卖了她,对母亲说道:“公主骗了您,她还不肯死心,表面答应,其实打着拖延等转机的主意,我们不能一味等她,得想办法把她走。” 你卖我,我也卖你,咱们两清了。 曹淑大惊:“这孩子才两个多月不见,就变了许多,连我都骗过了。这段时间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王悦当然不会告诉母亲杀神刘曜的事情,说道:“廷群环伺,她子不好过。如今孙丞相和皇帝不和,局势越发紧张,母亲还把她带到江南去,先保住公主命再说。” 清河出了永康里,拐道去河东公主府,与姐姐耳语了几句,河东公主第一次留她吃中饭,席间,清河装醉,河东公主对婢说道:“我妹妹喝多了,在车上颠簸会吐的,我们姐妹说说话,留她过一夜,今晚不回了。” 清河就在河东公主府金蝉壳,换了男装,从后门悄悄溜走,去了四夷里,找到了香料铺。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清河有些恍惚,她第一次上街就是王悦带着她。 那时候她七岁,刚刚发现自己的父亲和别人的父亲不同,那一年天灾不断,不少地方都饿死人,朝臣上报灾情,父亲那时候还是皇帝,说出了那句著名的“何不食糜?” 所有人都暗地取笑父亲,清河不懂为何,她只有王悦一个来自外的朋友,就问他原因。 当时王悦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她,然后,把她带出外,去了菜市场,询问每一种食物的价格。 清河这才明白父亲被嘲讽的原因。 王悦给清河打开了解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从此清河经常找个各种理由出去,了解民间的疾苦,吃遍大街小巷,可以说是皇室最接地气的公主。 清河对王悦太依赖了,他一度是她的全部。可是,随着她长大,遇到各种问题,她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她敞开心扉,无话不谈。 香料铺。 清河对着掌柜亮出半个银头佩,递给他一张纸条。 掌柜将纸条传给养病的刘曜,清河约他去一间酒肆密谈,说有要事。 刘曜用墨把白眉染黑了,低调出门。 酒肆包间里,清河把王悦的刺杀计划和盘托出,”……你是我母亲的朋友,你不能死。他们也是我的朋友,也不能死。所以,还请你挪个地方住。” 作者有话要说:王悦喜不喜清河?其实你们不要看他说什么,你们只需看他为清河做了什么,就知道答案了。 迟钝的小少年,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内心。 今天大降温,寒风无情,兰舟有情,继续送200红包哈~ 第15章 一箭双熊孩子 腹上被清河捅出来的那个用线起来了,刘曜至今还记得他将一段粘腻的肠子重新进里,用带扎紧身时的情景,连打仗都不曾如此凶险,留下深刻的心理影,导致他至今都不吃香肠。 想不到我英雄一世,到头来差点栽倒一个熊孩子手上。 现在,这个熊孩子居然找上门来了,还要我挪地方! 这是谁给你的勇气? 刘曜气得脑仁疼,连带伤口也痛起来,然而熊孩子是她生的,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放狠话: “公主,你不要得寸进尺,我上的还没找你算账,你又要我搬家?那个香料铺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我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放弃,你现在要我走?” 清河连忙解释道:“不是搬家,是暂时避一避风头,你现在重伤不是吗?好汉不吃眼前亏。” 刘曜不肯,“我就是瘫在上,那小子也不是我的对手。哼,小小年纪,就杀人放火,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没这么大的胆子,看来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刘曜明显是讽刺,清河忍了,姿态更低,“还请大叔高抬贵手,放过王悦。” 大叔?你叫谁大叔?我有那么老吗? 这小姑娘怎么那么气人,直戳我的心窝子? 刘曜忍无可忍,看来不给熊孩子一点教训,他们不会长记的。 刘曜拍了拍手,“好了,把板子打开。” 香料铺掌柜打开包厢的隔板——酒肆包间没有墙,都是厚木板隔断,以方便招待大商团的时候扩大空间。 当掌柜把两个包间之间的隔板卸下来之后,清河看见王悦被堵了嘴,双手反捆在后上,被两个壮汉死死摁在案几上。 王悦就像案板上的一条鱼,无论他如何挣扎,双目的红丝似乎要爆开,都被刀背牢牢制住。 清河没有多想,本能的跑到隔间,摸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放开他!” 刘曜朝壮汉使了个眼,壮汉放了王悦,清河割断绳索,拔出他嘴里的破布。 刘曜捂着侧,缓步走到隔间,“这小子一直鬼鬼祟祟的在四夷里打听我,还租了我隔壁的房子,哈哈,我刘曜混到现在,这点防备都没有?其实香料铺左领右舍都是我的人。我故意让手下退租,空出房子,就是想钓鱼,这小子果然上当了,租了房子,还掏了个偷窥我。” 终于扳回一局,刘曜得意的看着清河,“什么刺杀计划,他是故意骗你的,他没有打算动手,因为我是南匈奴的大将,我若不明不白死在洛,这就是给了我义父出兵的借口。王悦早就怀疑你了,他只是不确定,所以放出饵试探,你果然中计,跑来劝我搬家,这小子跟踪你,从河东公主府到香料铺,再到酒肆隔壁的包间偷听,我的人扮作送酒的店小二,将他制服。” “现在,你是不是后悔为他松绑?” 清河难以置信:“你跟踪我?” 难怪王悦当时蘸茶水在书案上画香料铺地形图时那么仔细,连店铺周围的几个铺子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殊幌旗都说的一清二楚,原来是担心她路找不到香料铺! 王悦的心机太可怕。 王悦看清河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并不觉得抱歉,“是你先骗了我。你明明认识刘曜,还和他关系匪浅。” 刘曜鼓掌:“啧啧,吵起来了。吵得好,再大声些。让整个酒肆的人都听见,大晋的公主和南匈奴的王爷认识。” 两人遂闭嘴,互相瞪眼。 刘曜屏退手下,室内只剩下一大两小三个人,“这就对了,都闭嘴,听我说。你们两个的母亲还有潘美人,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结伴来四夷里逛街玩耍,逛到我家的香料铺,我认识了她们,因一些原因,我们四个人成了朋友。” 清河和王悦齐声呵斥道:“你胡说八道,我娘才不是你朋友。” 和匈奴杀神是朋友?这是叛国! “哟,还有默契。”刘曜玩味的看着他们:“我这次来洛,是因潘美人和……太后的请求,帮忙把公主带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远离廷斗争。不信的话,你们去问各自的母亲,或者潘美人,我不想和你们两个熊孩子解释什么。我懒得多管闲事,谁家的熊孩子谁管。你们走吧,以后谁过来烦我,我就叫曹淑和潘美人过来领人——两个都会被足的。” 刘曜把话说透了,打开包间房门,“滚,我不想再看见熊孩子了。”本来伤口就疼,现在被清河和王悦闹得脑壳疼。 王悦拉着清河离开,清河甩开王悦的手,先出房门,王悦紧跟其后,两个人把楼梯踩得咚咚响。 刘曜站在酒肆二楼窗户旁,看着他们消失在街头,连连摇头,“幸亏我没有结婚生子。要是生出这种熊孩子,真不如不要。” 嘴上这么说,脑子却想着王悦的模样,暗道:曹淑相貌平平,生出的儿子却不凡,有惊之,将来长大了,定是嵇康嵇邵还有潘安那种倾国倾城的美男子。倒是献容的女儿怎么就不会长呢?一点都不像她……定是像那个白痴太上皇,哼。 且说清河气冲冲的出了四夷里,王悦跟在后头,清河回头警告:“不要跟着我了,你这个骗子。” 王悦紧随不舍,“你都骗我两次了,白眉一次,把我卖给我母亲一次。” 清河说道:“你今天是不是把我拖延时间的打算给曹夫人了?” 王悦沉默,是的。 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