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忘记过去,但是知道阮,昨天夹道围观美男子时,头一个坐着牛车现身的就是阮孚,据身边尖叫的女郎们解释,这个大肚子的拨弹乐器,就是以他家祖先的姓氏命名。 一轮明月悬在玉带般的长江之上,偌大的官船也变成了树叶般的小舟,王悦抱着一把阮拨弹。 神仙人弹神仙曲。 在清河看来,王悦全身上下,就连每一头发丝都镀了一层月亮的柔光! 太美了,明明知道非礼勿视,清河还是挪不开眼睛,一边看,一边心道:夭寿了夭寿了。 不过,为了看王悦弹阮,清河愿意折寿十年。 清河简直是用生命来看美男子弹阮。 清河心想,那些女郎们说“娶我”,“我要给你生儿子”,她们是没见过王悦弹阮的样子啊。 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最想变成王悦怀里的阮。 抱着我,按着我,弹着我…… 这乐曲跟晚餐一样似曾相识,清河肯定曾经听过,但是就是不记得细节了。 阮声起,她甚至能够在心里提前哼出下一折曲子的旋律,然后王悦的阮声追上她的心声,与之相合。 音乐和食物一样,为她打开了曾经的世界,将尘封的记忆一步步唤醒了。 脑中蓦地闪现出一个古怪的场景,王悦穿着麻孝服,身后是一个棺材,周围的人都在哭,唯有他抱着阮弹奏,放松惬意,甚至跟随客人的哭调即兴演奏。 怎么会这样? 明明那么悲伤的场面,他却在葬礼上弹阮? 阮声暂歇,王悦问:“公主想起了什么吗?说来听听。” 王悦晓得清河晚上必定睡不着,故意弹阮她过来。 王悦坟头蹦迪,清河只觉得荒诞不羁,王悦鼓励她,“不管什么都说出来,这里又没有外人。说给 我听,不用顾忌那么多。” 瞧瞧,这才一天,王悦就成了清河的“内人”。 以前的清河,纵使国家风雨摇摆,但自幼有她的父母,有良师嵇邵,有好朋友荀灌,有青梅竹马的王悦,还有疼她的长辈曹淑和潘美人,这些人对她毫无保留的释放着善意和,无论出了什么纰漏都有人为她兜着,所以那时候的清河自信过头,想什么说什么,经常口无遮拦,因为,所以她敢犯错。 现在的清河被“父母”出卖、被地头蛇欺负、一次次痛苦的打击,摧毁了她的自信,纵使知道自己是公主,内心其实惑又卑微,她怕王悦听了会生气。 但是王悦鼓励她说出心里的想法,王悦是谁?他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啊! 神仙要她说出你的故事,清河能够拒绝吗? 不能。 无论以前的清河还是现在的清河,她都无法拒绝王悦。 清河说道:“我好像看到世子在葬礼上弹阮。” 王悦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很高兴,“公主记起来了,竹林七贤、我家邻居王戎去世时,我是送葬的挽郎,还在他的葬礼上弹阮。” 居然是真的。清河问:“为什么?葬礼不都是哀伤的吗?” 这又说来话长了,王悦想了想措辞:“王戎活到了七十三岁,八王之的最后,挟持公主父亲的成都王败了,王戎把惠帝从长安护送到洛,在郊外的时候,王戎实在撑不下去了,刚好我去接惠帝,王戎带我去竹林的酒肆喝酒,那是他年轻时和六位好友喝酒清谈的地方,也是他人生最好的时光,他最后在那里含笑去世,这辈子不枉此生,还死得其所,这世上有几人能够这样幸运的死去呢?别人以哭声送王戎,我以乐声送王戎,殊途同归。” 清河听了,怔了很久,“王戎?好悉的名字。” 王悦说道:“人还不错,就是抠门了些,他家种得好梨,公主去我家的时候,经常去隔壁偷他家的梨。” 清河难以置信,我不是公主吗?为什么要偷臣子家的梨? 王悦说道:“公主动口,我动手,都是我翻墙去偷。后来公主和荀灌认识了,灌娘偷的更多。” “荀灌。”清河眼睛一亮,“就是孤身突破重围搬救兵救宛城的那个女英雄吗?” 荀灌独闯敌阵出城求援之事已经传遍江南了。 当然,除了荀灌的武功和勇气的确令人惊之外,也有江南盟主这边刻意宣传的缘故。 王悦等美男子出街巡游,雅集清谈,也都谈论荀灌的英雄事迹,协助江南小朝廷完成政治宣传任务。从上而下,从下而上,荀灌成为无人不知的女英雄。 大晋亡国,洛城破,百万中原南渡江南,士气低落,百姓思乡,在这个时候,荀灌的无意振奋人心,让背井离乡的中原人有了他收复中原,重归故里的盼头。 荀灌代表的不仅仅是女儿救城、救父亲、救族人这么简单,她代表着希望和未来。 人们对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顶领膜拜,传为佳话,清河亦心向往之。 王悦笑着点头,“灌娘是公主的好朋友,她一直挂念公主,等公主到了建业城,她一定站在码头上接公主归来。” 王悦偷过,荀灌也偷过,这么厉害的人都偷过王戎家的梨,就不算是偷了——清河瞬间为偷窃找到了绝好的理由。 王悦把阮递给清河,“我方才弹奏的是《风入松》,公主试一试?” 清河慌忙摆手,“我不会。” “你会。”王悦说道:“公主会古琴、阮、箜篌,会击磬,乐器本就是一通百通,公主试一试。” 清河跽坐,笨拙的抱着阮,无所适从,赶鸭子上架似的随手一拨,蹦的一声,连弹棉花都比这个悦耳动听。 清河红了脸,觉得亵渎了王悦的阮,慌忙要放下。 王悦坐在清河身侧,一把捏住她的手,右手按住琴颈,左手搁在圆滚滚琴肚子的弦上,居然手把手教她指法。 清河脑子里轰的一声,犹如野蜂飞舞,神魂颠倒,两人距离如此之近,王悦几乎贴着她的背脊。 她甚至能够受到王悦在耳畔的呼声,一阵阵轻轻的拨着她的耳垂,麻酥酥的,她很想伸手挠 一挠,可是她两只手都被王悦捉在手心里教习弹阮,就像傀儡似的拨动琴弦,本动不了。 清河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却兴奋的很,难受又舒,希望这一刻能够久一些,更久一些。 “……公主会了吗?”王悦放手,不再搂着清河,如清风明月般端坐一旁,双目清亮纯洁,好像刚才的握手贴身拨只是清河的幻想,他只是为了方便教习。 清河刚才心思在人不在琴,脑子都是王悦,做到了眼中有琴,心中无琴,妥妥的学渣一枚,什么都没学会。 清河支支吾吾,“好像,大概,有些心得。”总不能只说我其实啥都没学,刚才光顾着走神了吧。 王悦:“公主试着弹一下。” 这就要作业! 面对严师的要求,清河不敢不从,随便拨了两下,噔噔! 比刚才弹棉花还难听。 王悦却赞道:“公主比刚才有进步,多加练习,就能慢慢找到手了。” 弹的怎么样,清河心中有数,但是听到王悦的赞美和鼓励,尤其是他肯定的眼神,清河立刻动摇了,怀疑了,我怎么能怀疑王悦的鉴赏能力呢? 王悦说好,那就一定是好,是我太低估自己了。 清河受了鼓舞,低眉信手继续弹,拨一气,王悦又附身过去,抓住她不安分的手继续一对一教学。 自古慈师出劣徒。王悦毫无原则的认同,让清河充了之自信。弹的难听,笑容倒是越来越多了。 王悦见她开心,他也开心,到了快半夜才辞别。 清河意犹未尽,鼓起勇气说道:“我还不,明世子可否再来教教我?” 教会徒弟,就没师傅什么事了,王悦是个好琴师,但不是好老师,故意瞎教一气。 王悦顿首,笑容如和风霁月般,“公主先回去歇息,我明再来。” 清河回到舱里,依然兴奋得辗转难眠,她起,将王悦的阮抱到上,放在枕边,深一口气,阮上似乎还留有王悦的气味。 如果枕边是王悦就好了,清河脑中起了一个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念头。 第123章 重逢 在王悦的帮助下,清河在上的时候还是个卑微的失忆公主,两天两夜的头脑风暴和毫无底线的鼓励之后,清河被王悦密不透风的催眠洗脑,她起码看起来不再卑微,畏首畏尾了,有了几分过去清河公主的气势。 其实清河心里明白,这一切只是表面,她对过去依然知之甚少,连廷礼仪都忘记了,十分怯场,她甚至幻想这条船要是永远不靠岸就好了,逃避一时,一直逃避一直。 王悦一点不藏私,告诉她皇室秘笈,“……很简单,什么都要慢,尽可能的慢,别人问什么,公主在心里默念十下再回答,让别人猜公主的心思。如果有人问公主还记得什么,公主不要回答,就用一种‘我知道你的秘密’的表情看着他们,让他们自己放弃。” 王悦做出示范,双目从放空到焦距,“公主是惠帝唯一的骨血,论身份血统,江南盟主都不如公主高贵,公主大可不必回答任何人的问题,荀灌还有我的母亲纪丘子夫人会陪伴在公主身边,帮助公主应对。” 女英雄荀灌和王悦的母亲都要陪侍左右?清河心道:我不配! 大船即将靠岸,码头上,荀灌和曹淑都望眼穿,此外,还有江南盟主的幕僚在场,码头已经布上了帷帐,外人进不来。 王悦看清河眼神闪烁,连忙握住她的手,“我教公主的话,再说一遍。” 清河:“免礼平身,我有些乏了。” 王悦给予肯定,“你是公主,这两句话就够用了。记住,沉默就是尊严,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其他的都给荀灌和我的母亲。” 清河不说话。 王悦又问:“公主记住没有?” 清河一愣,道:“世子不是说要保持沉默吗?” 王悦一笑,哄小孩子似的,“就这样,公主做的很好。” 清河受到了王悦的肯定,心下稍定。 大船靠岸,清河公主先行,东海王妃裴氏在后。 清河刚下船,就有一个穿着戎装的美少年冲过来一把抱住她! 光天化之下,居然非礼一国公主!长的好看也不能这样啊! 清河回想王悦教的话语,并没有代遇到男子非礼时公主的标准反应,该怎么办? 清河懵了,镌刻在骨子的本能,口而出,“来人!救驾!” 美少年终于放开了她,一脸茫然,好像比她还吃惊,“居然连我都忘记了?” “你吓到公主了。” 王悦赶了过来,“公主还在治疗,你不要太心急。”连我都忘记了,怎么可能还记得你。 清河这才意识到非礼她的美少年是谁,“你是……灌娘。” 荀灌一脸动,“你看,这不还点有点印象嘛。对,我就是灌娘,经常翻墙去抠门戎家偷梨的那个。” 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