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啊。”太兴帝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胳膊,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找到了家长告状,他手指着王应,“他……他们我喝毒/药,死朕,谋朝……篡位。” 王敦和王应父子齐齐说道:“你胡说!” 太兴帝猛地开始像一条鲤鱼似的打摆子,连王导王悦都按不住,等御医赶来时,太兴帝气绝。 “我没有!真没有!”王应大声辩驳着,蓦地,他看到了御案上有个青瓷葫芦瓶,打开闻了闻味道,说道:“一股刺鼻的味道,定是某种毒物,皇上故意喝下此物,栽赃我们父子。 第162章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变故来的太快了。 王导这只老狐狸,不准背着药箱的御医靠近,要手下把御医远远的送走,从此杳无音讯。 王应看着死在龙椅上的太兴帝,反复说“不是我,不是我”,说的王悦心烦,道:“闭嘴!现在不是追究皇帝是怎么死的时候,皇上可以被废,但不能死于我们琅琊王氏之手,一旦按上弑君之名,堂叔的勤王清君侧就只成为一句空话,实则弑君。所有支持我们的士族都会反对我们。” 士族勤王的基本规则就是不能弑君。这是士族的底线,因为一旦弑君,就表示琅琊王氏有取代司马氏,重新建立一个帝国的野心。 如果把权力比作一个胡饼,以前皇权巅峰时期,是皇帝掌握七成权力,把三分分给士族,因为皇帝需要士族帮忙治理国家,想要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 可是到了魏晋时代,由于“九品中正制”的特殊官职存在,导致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的局面,高官全部被士族垄断,权力的主体慢慢从皇帝过渡到士族门阀政治。 尤其是王导一手促成大晋在建康重生之后,大晋的权力分成结构是是皇帝顶多分到胡饼的十分之一,其余九块全部给王导拿去分给士族们了。 这些中原南渡来的士族们,排排坐,等着王导给他们分果果,你一个呀我一个,王导不会亏待每一个士族。 坐在王导这个“分果果”的位置,无论太兴帝是个蠢货还是明君,王导都不可能把权力让渡给皇帝,皇帝只能是傀儡,因为此消彼长,皇权增加,意味着士族的权力在减少,士族吃不,就会质疑王导的能力,王导若失去士族的拥护,他本“导”不动这个帝国。 所以,偏安江南的大晋是士族门阀政治的顶峰时期,士族们都过的好,王导就是家族出了王敦这个“逆臣”,士族也依然支持王导,纷纷为他求情。 然而,如果琅琊王氏弑君,王导称帝,那么刚刚成立的帝国必然会把原本给了士族们的权力收回,加强皇权和中央集权,皇权要吃掉胡饼的十分之七,剩下十分之三由士族们瓜分。 同样一个胡饼,是十分之九多还是十分之三多? 士族们心里都有一笔明账,大家都希望皇帝是傀儡,士族们联手牵制皇权,而不是被一个强悍的皇帝来牵制士族。 对于士族而言,傀儡皇帝是世界上最好的皇帝——朝廷至今都有不少官员怀念白痴皇帝晋惠帝,一个完美的傀儡。 王应终于冷静下来了,“现在怎么办?这个皇帝太狡猾了,临死宁可自毁也要挑拨我们家族,还要我们背负弑君的恶名。” 千算万算,王敦万万没有料到太兴帝会走上自裁栽赃这条路,喃喃道:“没有人相信我们父子,无论我们如何解释,士族们都不会相信的,他们都会以为皇上是我们杀死的。” 关键时刻,还是老好人王导最先找到解决的方法,“首先,封锁消息,按照皇上的常饮食习惯,送进来茶点和饭食,装作皇上还活着。” “把家里的大夫叫来,要他给皇帝看病,对外宣称皇上因偏信逆臣刘隗的谗言,误会了我们琅琊王氏,如今刘隗畏罪潜逃,跑到赵国投靠石勒,惊闻此事,皇上受不住打击病倒了,从即开始不上朝,由太子临朝。” “天气热,把皇帝的遗体运到地窖里冰封起来,至少要撑到三个月之后才能‘驾崩’下葬,如此,我们琅琊王氏才能摆弑君的恶名。” 王导思虑周全,条理清晰,王敦王应父子知道自己闯祸了,不再多言,立刻下去按照王导的吩咐办事。 “王应。”王悦叫住堂弟,“把手上和盔甲上的血迹擦干净再出去。” 王应乖乖照做,王敦看着鲁莽的儿子,再看看淡定心细的王悦,暗暗摇头:我比不过我大哥,我儿子也比不过大哥的儿子。 王敦王应父子出去了,王导王悦父子相视一眼:心累啊! 王悦拿起案几上的已经空空如也的葫芦瓶,王导问儿子,“你怀疑是王应动的手?” 王悦把葫芦瓶放下,说道:“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 王导看着龙椅上渐渐冷去的皇帝,“我怀疑皇上自己毒自己,然后故意夺剑,王应拔剑杀他,挑拨我和王敦,还让我们琅琊王氏背负弑君的罪名,从此失去士族们的支持。” “但是……皇上若有这个智力,他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众叛亲离的地步。” 王导很是惑,王悦问父亲,“您怀疑谁下的手?” 王导摇头,“王敦做事情不计后果,脾气倔强;王应莽撞,年轻气盛,野心都写在脸上。他们两个都有可能,但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个问题,我就当是一切都是皇上的自杀栽赃的谋。我希望你也这样想。” 王悦起身出去。 王导叫住他,“你要做什么?” 王悦说道:“我要做两件事,第一,飞鸽传书江北的民帅郗鉴,要他找个机会故意放走刘隗一家人,不要把他捉回建康城。如今这个局面,我们需要刘隗一家人顺利逃到赵国投奔石勒,这才能坐实皇上被刘隗欺骗哄骗气得病倒。” 一听这话,王导一愣,“你……你早就吩咐郗鉴盯着刘隗了?郗鉴已经抓住了刘隗?” 王悦点头,“区区小事,就没有和父亲说。本来我计划把刘隗捉回来祭旗的,就给了郗鉴一笔钱,要他看住渡江的人,刚才郗鉴已经飞鸽传书给我,说抓住了刘隗一家。” 儿子比自己厉害,王导目欣赏,问:“第二件是什么事情?” 王悦说道:“去东,把太子请来。” 王导忙道:“不可以!若被太子看到,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皇帝是自杀,他会把我们琅琊王氏当成仇敌,这三个月内,不能让太子知道皇上已经死了的消息。” 王悦说道:“父亲,这三个月皇上不面,太子不敢怀疑,但是群臣们会有疑心的,要遮掩此事,必须请太子帮忙,太子是孝子,天天在龙榻前端茶喂药,有太子作证,士族们才能相信皇上活着,只是被刘隗投靠赵国气病了。” 王导想了想,觉得儿子思虑更周全一些,问:“你有把握让太子配合我们?” “不是配合我们。”王悦纠正道:“是配合我,我把太子带到紫光殿时,希望父亲能够回避一下。” 唉哟,好大的口气!翅膀硬了是吧! 心中虽有些不服气,王导还是回避了。 太子一见到龙椅上冷掉的父皇,当即愣住了,都忘记了下跪。 看着父皇的遗体,太子是崩溃的,他紧紧握住王悦的手,“你答应过我的!你明明说会保住父皇命,他当太上皇,他怎么会死?” 太子是个孝子,他因同情母亲的遭遇而选择背叛父亲,和王悦合伙哄骗父亲,但是他同样希望父亲好好活着。 王悦说道:“你不相信别人,总该相信我吧。皇上死于自杀……” 王悦把猜想说了一遍,“……皇上想用自己的死亡把我们琅琊王氏拖入地狱,挑拨我们王家自相怀疑,自相残杀,但是他太高估了自己的智慧,也太低估了我们王家的本事。有我父亲在,王家不会起来的。王家若,朝廷必,天下大,难道又要重复中原白骨於野,千里无鸣的惨状吗?” 王悦对着太子一拜,“还望太子以大局为重,配合我演三个月的戏。装作皇上还活着的样子,只是被叛逃到赵国的刘隗气病了。” 太子看着僵硬的父亲,“父皇若有这种深谋远虑,今天何以到了被的地步?” 太兴帝生前各种昏招频出,何止脑残,但是最后的死亡布局环环相扣,真真假假,超常发挥,都不像他了。 王悦说道:“我没有骗太子,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堂叔即使真有弑君之心,他也不敢在今天动手,必定会以后慢慢让皇上‘病死’。但是今天又是灌毒,又是一剑,葫芦瓶就在案几上,龙椅和台阶全是血。太子请看皇上腹部的一剑,伤口不过一寸,本死不了。” 王悦把证据指给太子看,“如果真是我堂叔动手,他的手段不会如此拙劣,得到处都是幌子,就怕别人不知道他弑君。太子殿下觉得有堂叔有这么笨吗?” 王敦要无声无息除掉皇帝,至少有一百种方法,绝对不会闹得一地的地步。 这些自相矛盾、漏百出的“犯罪现场”,倒是有些像太兴帝以前昏招频出的作风。 王悦用反证的法子,终于说服了太子。 太子下外袍,盖住了父皇死不瞑目的眼睛,“好,我相信你,我配合你。” 也就是王悦在一旁解释了,若是其他人,太子断然不信的。 江北,郗鉴受到王悦的飞鸽传书,当晚授意要看守喝醉了,还放了几匹马在外头,刘隗一家人“乘着”看守醉酒,偷偷跑出去,还抢了几匹马,往赵国方向狂奔。 郗鉴一路派人跟踪保护,提前警告那些试图抢劫刘隗一家人的民团伙,刘隗得以一路顺风逃到了赵国的地盘兖州,向兖州刺史递上名帖。兖州刺史派人把刘隗一家人护送到了平,推荐的皇帝石勒。 刘隗贵为大晋的侍中,仅在王导之下的大官,如今“弃暗投明”,对赵国而言,是备有面子的一件事,石勒龙心大悦,封了刘隗和三个儿子高官厚禄,并大肆宣扬,以显示石勒广纳贤士之意。 在石勒和王悦的一起努力下,刘隗投赵之事很快传遍江南,太兴帝因识人不清,混淆忠而被气倒,从此绵病榻不上朝,由太子出面监国也就顺利成章了。 太子孝顺,每天除了监国,就是伺候病重的父皇,一应喂药端水,亲力亲为,绝不假以人手,朝野上下,都赞太子贤孝,虽自从王敦进城,就没有见过皇帝本人,但是从太子的表现来看,群臣并没有怀疑皇帝已经死了。 很快,三个月后,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一叶知秋,天气转凉,百姓把冬衣拿出来晾晒,预备接秋冬时,皇传来噩耗:太兴帝病逝了,死在太子怀中,他走的很安详。 第七卷:周而复始 第163章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太兴帝在冰窟里冻了三个月,解冻后面容身躯有些浮肿,但是可以肯定是皇帝本人,如此,终于成功糊住了士族,太子完成了任务。 因太兴帝的葬礼,清河暂时从娄湖别院搬到了台城灼华,时隔一年,台城即将来新帝,清河和皇室众人跪在一处哭丧,她并不伤心,和这群人没有共鸣。 真是奇怪,明明我也姓司马。清河心中如此想,场面还要要做的,哭了好几个手帕。 期间退下去休息时,太子妃庾文君屏退众人,和清河说话,因连持丧礼,太子妃瘦了,脸也哭得黄黄的,弱不胜衣,楚楚动人,“公主你回来了就好,最近我寝食难安,夜悬心。” 清河问:“何时如此担忧?” 庾文君焦虑的看着窗外,“皇的中领军都听命骠骑将军王应,王应最近借口以前的人伺候不周,把里,尤其是东的人换了一半,我又不好拒绝,这些陌生的面孔名为伺候,实际什么都不做,就是监视,每天我和太子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去了那里,甚至吃了什么,都记下来报给王应。” 庾文君紧张的绞着帕子,“我自从嫁到皇家以来,从未遇到这种局面。公主也知道,太子忙着监国还有伺候先帝汤药,我一个妇人,带着两儿两女在东,孩子们都还年幼,我每除了教导抚养他们,还能做什么?可是我带孩子的时候,王应的人也在旁边看着守着,孩子们年纪小,害怕陌生的面孔,就要他们走,可是我无论怎么说,他们都不走。”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了,一个太监,两个女端着茶和点心进来,放下茶点后,顺势留在房里不走了。 庾文君可怜巴巴的看着清河,不敢直言斥责。 清河前年在台城住过一年,庾文君对她这个小姑很是照顾关心,虽然姑嫂二人谈不上心,但面子情也是有的,何况,涉及皇家的体面,清河毕竟姓司马。 清河打量这些人,东的人她虽不能个个叫上名字,但是眼,这几个人都是生面孔,想必就是王敦之子王应派来的耳目,用来监视东的。 如此看来,太子妃所言非虚。 王应毕竟捅了先帝一剑,他心虚啊,对东不放心,所以监视东。 清河道:“你们退下,我有话和太子妃说。” 三人不应。 清河问道:“太子和太子友说话时,你们也在旁边看着?” 三人不应:当然不会了,太子友是王悦,自家人。不怕太子密,但是你是司马家的人,我们不信你。 拿几个小喽啰撒气无趣,也解决不了问题,清河不再坚持,和太子妃聊了几句无关痛的家常,问候了东四个小孩子,就回到灵堂继续哭灵。 傍晚,清河回到阔别已久的灼华,王应带着手下巡视台城,清河请王应去灼华说话。 王应这三个月变化不小。他爹王敦封了丞相,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还封了武昌郡公的爵位,和堂哥王导一样,都是郡公了。身为王敦的独子,王应封了武昌郡公世子,爵位和王悦一样。 王敦取代王导,成为大晋丞相,还手握兵权,地位在王导之上。子凭父贵,王应自信大增,隐隐有京城第一少的派头。 清河请王应喝茶,“世子,东毕竟是储君,储君就该有储君应有的样子,失了应有的威仪,还是什么君呢?何况先帝已死,太子即将继承皇位,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世子把东的耳目撤出来吧。” 清河的意思是,太兴帝马上下葬,一具保鲜的尸体摆在那里,即使有人怀疑,也没有证据,这个秘密过期,没有必要再盯着东。 王应以前在洛的时候,也住在永康里琅琊王氏聚集地,他当然晓得清河公主和王导一家人的亲密关系,清河公主和曹夫人好的就像亲母女,永康里王导家,就是公主的第二个家。 而且清河公主的婚事几经波折,一直没有着落,听父亲王敦的意思,好像堂哥王悦和清河公主在先帝丧期过后就要成婚了。 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