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知道的事情。 可是,眼下再见沈知落,她发现有些不对劲。殷宁怀要当真是沈知落杀的,哪里还能留下什么随身物件,早被他一并给了周和朔才是。见着她,也不用动和开心,将她卷起来往周和朔面前一,又是一等的功劳。 眼下这般,图个什么? 察觉到她的困惑,沈知落弯了弯眼:“小主现在看我的眼神,像极了十年之前。” 十年前的她个子还不到他的腹,梳着两个螺髻,髻上系着银铃,朝他一仰头,叮当作响。她极了绕着他转圈,总是将他拖拽在地的长袍抱起来顶在脑门上,眼困惑地问他:“国师,什么是命数?” “国师,为什么我不能离开西?” “国师,什么是小主?” 天真无的孩子,不高兴了就哭,高兴了就笑,声音脆如银铃,能洒半个。 然而现在…… 这人听了他的话,神有些微松动,像是忆起了些什么,可只片刻,就重新变得冷硬:“谁都不会一直活在过去。” 沈知落收回目光,摩挲着手里的乾坤罗盘,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拿出一张图纸进她的手里,想了想,还是开口叮嘱:“李家三公子不是什么好人,你仔细防备些。” 捏着图纸的手一僵,花月觉得有些狈,微恼道:“我心里清楚。” “你若当真清楚,就不会如此烦躁了。”伸手了被她打得发疼的小腹,沈知落摇头,“打从你出生之时我便算过,你今生命无桃花,是孤老之相,若强行违背天命,只会落个惨淡下场。” 手指收紧,花月不悦地抬眼:“大人有给自己算过命吗?” 沈知落摇头:“此乃天机,不可窥也。” “我看你是不愿意窥。”她收了图纸,寒声道,“开口便定人孤老一生,半分余地也不给,白叫人没了念想,无望等死,此等无情无义之举,你哪里会用在自己身上。” 微微一怔,他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花月扯了扯嘴角,眼讥诮,“从我出生开始你便说我不吉,再大些断我祸国,后来我终于家破人亡无家可归,你又说我命无桃花,注定孤老。沈大人,我是做错了何事,招惹您憎恨至此?” “……”沈知落张了张嘴,有些无措。他伸手想碰一碰她的发髻,这人却飞快地躲开,挪着身子离他更远,一双眼恼恨地瞪着他。 手指慢慢收拢,沈知落垂眸,本就没什么血的脸更苍白了两分。 “你怨我?” 花月轻笑:“我哪里敢怨你?你能窥天命,告诫我等凡人一二,是为恩赐,我没早晚三柱香将您供奉都算不敬,还敢不识抬举不成?” “要不您连我会什么时候死也一并说了,好让我提前准备棺材进去躺着,也免得落个死无全尸、坟都没一个的下场,那才惨淡呢。” 她说得讽意十足,一字一句都像带着针似的,扎得人生疼。沈知落咳嗽起来,宽大的袖子遮了半张脸,咳得眼眶发红。 花月冷眼看着他,还想再挤兑两句,可嘴动了动,终究是闭上了。 到底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再狠再绝,也是她最后的亲人了。 闷闷地吐了口气,花月扭头想去掀帘子下车,可刚伸手,沈知落就抓住了她。 他还在咳嗽,眉头皱得死紧,一双眼看着她,重重地摇了摇头。 花月不解,刚想说难道还不让她走了,结果就觉马车停了下来。 外头似乎来了很多人,脚步声凌,可片刻之后,声音齐齐断在了车辕边。 “先生。”周和朔恭敬地朝车厢拱手,“我有一事不解,可否请先生指点?” “……”花月傻眼了。 沈知落显然也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脸有些难看,一边咳嗽一边道:“殿下,微臣身体欠佳,恐怕说不了什么。” 周和朔失望地收了手,想了想,扭头就要招呼李景允往回走,结果刚要转身,他余光一瞥,瞧见了一抹水。 沈知落向来多穿紫棠,水罗裙的裙摆,怎么看也不该是他身上的。 微微眯眼,他停下了步子,慢条斯理地问:“先生还有别的客人?” 殷花月浑身的寒都立起来了,她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却不料上突然一紧。 水的衣摆消失了,里头的人没有回话。 周和朔不悦,伸手捏住了车帘:“先生曾允过,绝不对本撒谎,眼下来看,似乎食言了。” 帘子掀开,里头藏着的人无处遁形,他刚张口要斥,眼眸一抬,却是怔愣在了当场。 娇小的女娥依偎在紫棠的星辰袍里,衣衫松垮,姿势亲昵,她抬头看着沈知落,眼里隐有泪光,端的是水波潋滟,娇嗔动人。 沈知落大袖一抬,将她整个人遮住,又急又羞:“殿下!” “……”周和朔张大了嘴。 不止他,身后的随从和内臣都惊愕地瞪圆了眼,谁都没想到看淡红尘的大司命会在车里玩这么一出,都想去看他的表情。 然而,李景允抬眼看的是他怀里的人。 墨瞳扫过罗裙,落在那浅青的带上,他一顿,目光陡然沉。 第25章 玩物 车帘被人飞快地按下了,甭管是紫棠的袍子还是水红的罗裙,统统都遮盖在了后头。 众人咳嗽的咳嗽,望天的望天,都当什么也没看见。周和朔合拢了嘴,转身若无其事地道:“既然有客人在,那咱们也不好多打扰。” “是啊是啊,还是回车上饮茶听曲儿。”随从附和,连忙替他开路。 周和朔颔首走了两步,又往旁边看了一眼:“景允?” 李景允还站在车辕边,似乎在走神,听见喊声,他动了动,却没回头:“我就不去了,还要继续找人。” 周和朔也不强求,只笑道:“有什么需要吩咐他们一声。” “多谢殿下。” 一群人浩浩地走了,李景允盯着车帘看了半晌,不耐烦地道:“还不给爷滚出来?” 帘子颤了颤,接着就有一只小爪子伸出来,犹犹豫豫地抓住帘边儿。 花月伸出半个脑袋,皱眉看他一眼,了鼻子:“您怎么在这儿?” 听听,问得多理直气壮啊,活像来错地方的人是他。 李景允气笑了:“爷要是不在这儿,哪儿能知道你这么能耐啊,府上那‘光宗耀祖’的匾额就不该挂在祠堂,该挂在你脑门上。” 花月:“……” 车帘被掀得大开,沈知落沉着脸看向他:“三公子。” “哟,沈大人。”李景允皮笑不笑,“身子不好就多歇着,怎么老惦记别人家的丫鬟?” “三公子也说,她只是丫鬟。”沈知落眼皮微抬,“既只是个丫鬟,您又何必动怒。” “别说丫鬟,就算是一条狗。”舔了舔后槽牙,他勾,“只要是我养的,就没道理对着别人摇尾巴。” 沈知落气乐了,抬袖扶额:“狗卖不卖?” “不卖。”他将人扯过去,低下身捏着她的爪子朝他挥了挥,“回见您嘞。” 殷花月恨不得咬他一口。 沈知落还想再说,李景允已经拉过人往回走了,花月水的裙摆一扬,在空中划了道弧,飞花似的随着人而去。 他神复杂地看着,若有所思。 手腕被拽得生疼,一路跌跌撞撞的,花月抬头看向前面这人,忍不住道:“奴婢认得路。” “你认得哪条路?”李景允头也不回,“是去小树林的路,还是去人家马车的路?” “公子。”花月觉得好笑,“奴婢所作所为,并未违背将军府的规矩。” “那倒是。”他无不嘲讽地道,“毕竟将军府也没不要脸到将不许人白苟且的规矩写在明面上。” “……”脸有些难看,花月张了嘴又合上,抿低头。 她如今算是看清了,要指望李景允嘴里吐出什么好话,那还不如去旺福嘴里挖象牙,话说得再难听,她当奴婢的,也只能受着。 背后听不见什么响动,李景允反而更来气:“怎么,觉得爷说得不对?” “没有。”花月顺从地道,“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行啊。”他甩开她的手,哼笑,“你这是认了自个儿是狗?” 抬头看他一眼,花月平静地道:“汪。” 牙齿磋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李景允勉强维持住笑意:“那爷说你与人苟且,你也认?” 花月叠好双手,姿态恭敬地朝他躬身:“奴婢认。” 李景允要气死了。 他活了二十年,从来都是把别人气个半死,头一回被个小丫头片子气得头昏眼花,差点没站稳。 上回还知道狡辩呢,还知道说他比沈知落好呢,眼下倒是好,破罐子破摔,一副反正他拿她没办法的模样,看着就火大。 “你图个什么?”他烦躁极了,“京华男儿何止千万,你想嫁人,有的是好人家给你挑,何必要做那不知廉的勾当。” 花月也跟着寻思了一番,然后道:“就图奴婢喜吧。” “喜……”李景允抹了把脸,“你是眼睛瞎了还是怎么的,能喜个绣花枕头?沈知落除了皮相好看,还有哪里讨人喜?” 花月越说倒是越从容了:“皮相好看就够了,反正要别的也没用。” 有眼无珠、鼠目寸光、不知好歹! 李景允转身就走,步伐跨得极大,衣摆都甩得生风,身后这人倒是跟了上来,碎步款款,却没再开口多说半句话。 回到车上坐下,他抬眼看着跟进来的人,冷声道:“还跟着我干什么,回去找你风华绝代的沈大人不好?” 花月温和地在他身边跪坐,低头道:“回公子,马上要到猎场了,按照夫人的吩咐,这个您还是先拿好。” 周和朔上次还给她的白玉鸳鸯佩,被她重新穿了红绳,妥帖地放在了锦盒里,眼下打开来捧到他眼前,华美依旧。 又是这个东西。 李景允面无表情地看着,眼里墨幽暗,片刻之后,他用指尖勾起丝绳:“上回爷问过你,若爷不喜,你还会不会系。” 鸳鸯佩摇晃到她眼前,他透过上头镂空的缺口看过去。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