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利一把拉住父亲的袖子:“不、不能去!”他终于缓过气来,将看到的说给王管家听。 王管家听完了叫一声:“我的亲娘哎!”丢下儿子去找梁玉。 梁玉已梳洗完了,准备去吃早饭,院门口遇到了王管家。如此这般一讲,梁玉提起裙子来就跑到上房去,站在门外叫道:“阿爹,快,把哥哥、侄子们都叫起来出门去。” “干啥?”梁仓走了出来。 梁玉道:“他们开始不要脸了。凌庆,就是贤妃她爹,把贤妃她哥哥捆了来给咱家赔礼呢。” 梁仓乐了:“咋?他们想起来干人事儿了?” “呸!来坑你的!想赔礼怎么不能赔?扒光了儿子,带上柴火,叫你打,这不是显得他讲理你霸道吗?那就是阿姐和太子小心眼会报复,报复贤妃。那可是圣人的心肝宝贝儿!”哪怕凌庆不是这样想的,也得给他做成这样。穆士熙都能赖在京里一个月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梁仓听完就说:“走!老王,把那几个兔崽子都给我叫起来!” 梁玉道:“可得好好讲……” “我还用你教?你跟你娘、你嫂子们,也准备好……” “我得被您锁起来,嫌我多事儿。您叫圣人教训了,得胆子小点儿。” 能养出梁玉这样的情来,梁仓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一把将女儿往西院方向一推:“那你还不去把你锁了?” 梁玉匆忙下令,女人孩子不许出去看,奴婢们会哭的就在院子里哭,哭得好的有赏。反身进了自己的院落,让南氏在外面上了一把锁。 凌庆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女儿做了贤妃之后,他最要的就是脸面。今天脸也不要了,把儿子上衣扒了游了一回街。 梁仓应付京城复杂的局势差了道行,应付凌家这个阵仗倒是不怯场。把儿孙轰起来,领着大大小小一群姓梁的,开了大门上了街,在巷口遇到了凌家父子。他没见过凌庆,被剥去了上衣的凌光却是认得的,凌庆父子俩五官有几分相似,不用问了,就是他们了! “啪”梁仓干脆利落的跪下了! “噼哩啪啦”身后儿子孙子也跟着麻溜的跪下了! “嗡~”围观者哗然! 凌庆赶紧拽着绳子跑过来,梁仓得闺女提醒才知道这出戏唱的是什么调,凌庆一看梁仓就知道得照哪个谱来。两群人遥遥相对拜堂是不像话的,得走得很近,近到能把儿子背上的柴火出来到梁仓的手里。 凌庆尽了全力跑到梁仓的跟前,梁仓“嗷”一声就哭了,嚎得声闻八里:“您就饶了我们吧!”凌庆当年歌能穿云,后来不练嗓子了,声音就比不上梁仓充了爆发力的犷。 比不起不要脸的道行,梁仓是梁玉的亲爹。嚎一声之后接着磕头:“你儿子昨天掀了我的寿宴,我可啥都没说啊!你们咋今天还来呢?” 凌庆一扯绳子,跟儿子两个人在梁仓哭嚎的时候也跪下了:“梁翁,我教子无方啊!”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凌庆估计错误,就带了一个儿子来,梁仓滴哩嗒啦拖了两打儿孙。梁大郎素来以长子自居,一定要给亲爹撑起场面来,也哭嚎:“妹子年轻去里告状,是她不懂事儿,我们已经把她关起来了!您高抬贵手!”梁大郎一嚎,他的儿子也哭了。梁二郎看大哥嚎,仰面张大了口:“给条活路吧!咱怕了你们还不行吗?” 梁家在村里无人能惹,打群架一窝蜂的上。到了京城不兴这么简单暴的打法,可憋屈太久了,好容易捞到了个可以使劲儿撒泼的机会,一个比一个能哭,一个赛一个的声高。梁家住的长乐坊本是一个官宦人家聚集的地方,说出去也是繁华体面的,今天被这两家“外戚”一闹,竟比东西两市还要热闹。凡路过长乐坊的人都往长乐坊挤来看热闹。 儿孙哭了一阵,梁仓“吧唧”一下,一头栽地上了。梁六郎大叫一声:“爹吓昏过去了!”梁大郎弟兄几个一拥而上,把亲爹抬起,脚底生风,把梁仓抬回了梁府。留下凌家父子被一干人等指指点点的围观,凌庆面皮紫,没想到世上还有比自己不要脸的人。凌光打了个大大的嚏,凌庆一个零,看都不看儿子一眼,他也一头栽了下去。 凌光也嚎一声:“阿爹!”又骂跟来的仆役,“你们就看着?快些把阿爹护送回府,请个郎中!” 此时桓琚与他所有的重臣都不知道,长乐坊里正上演着一出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闹剧,他们正专心闹着自己心中重要的事情。而京城里的升斗小民们则在这个时候,将长乐坊的一场闹剧传得沸沸扬扬。 京城很久没有这样的大笑话可以看了。 ~~~~~~~~~~~~~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长公主笑得不带换气的,边笑边捶手边的小案,“亏他们做得出来!” “阿娘。”留着短髭须的男子低低唤了一声,口气带着薄责。 大长公主着心口,带笑说:“哎哟,我们阿姣生气了。” “阿姣”整个头都红了:“阿娘!” 大长公主的长子萧礼,极得父母重视。他是大长公主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才生下来的时候看起来瘦且体弱,将父母吓得够呛,为了将他顺顺利利的养大,什么办法都想了。其中就包括了给儿子取个女孩儿名字——阿姣。 直到萧礼长过了七岁,才彻底离了女装,有了正式的名字。大长公主养活了这个宝贝儿子,付出得太多,愈发珍惜,阿姣这个小名也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萧礼早些时候被父亲调到了京里,今天萧司空上朝去了,他却请了个假打算把家里好好理出个头绪来。三郎知好而慕少艾,并不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打来打去,三打两打将他打得越发珍惜与凌氏的情,岂不是自找麻烦?应该与他心。三郎心里,父母还是最重要的、萧家还是排在前面的。二郎就轻浮可恶了,这才是需要打的。 萧礼原想要调教的是两个弟弟,大长公主听了梁、凌两家的笑话之后笑成这样,萧礼就知道,子还是亲娘这里。劝一个大长公主收敛?其中的难度让萧礼心累不已。大长公主宠小儿子,但是肯听大儿子劝那么几句,也收敛了笑,对萧礼道:“你没看出来吗?这群装腔作势的人遇到对手了。哎哟,梁家真是宝贝。” 萧礼不地道:“阿娘以为梁氏做得好?这要太子殿下如何自处?使凌氏居于士人之上,已是礼乐崩坏。梁氏还……” 大长公主眼慈地看着长子:“你呀~我就是把你养得太好啦,眼里不得一点的沙了,见不得一点的不好。世上腌臜的事情那么多,不是你能看明白的。你看,今天梁要是不这么干,就让凌庆进了他的门,接下来会怎么样?别人我不知道,如果我要害三郎,一定会散布言说梁骄横,圣人还在就这样威贤妃的父兄,一旦……” “阿娘!”萧礼低声喝止了大长公主,出了一口气道,“我想求见圣人,请罪。” “你……” “阿娘,圣人的耐心一向很好的,不动手不是不愤怒啊。他上一次有这样的耐心,还是翦除太尉羽翼的时候吧?那一次他耐心地等了五年,现在他只等了一个月。” 大长公主眼神凛冽:“你是说?” 萧礼道:“一个月比五年,差得太远了,小惩大诫免不了,情份还是会有的。这只是儿子的浅见,如果惊到了阿娘,就是儿子的不孝了。” 第55章 过于浮夸 萧礼今年三十四岁, 桓琚登基的时候他已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了。他与两个弟弟最大的不同, 就在于他的少年时代见证了父亲与皇帝表兄合谋将那位以老臣自居的太尉连拔了的全过程。那是他真正悉整个帝国权力中心的第一课。 这份经历对萧礼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以至于大获全胜十五年后的现在,他还时不时将这段事情拿出来细细品味。他认为这是他一生中难得的财富,岂止胜读十年书?正因这份反思,造就了他比两个弟弟都靠得住的地位,大长公主夫妇也更倚重儿子, 有事就会想到他。 大长公主狐疑, 问道:“你真这么看的?” 萧礼道:“先帝将太尉留给圣人的时候,难道是想给圣人的吗?必然是想要他用心辅佐圣人的。然而圣人厌恶他厌恶到十五年来再无一人有‘太尉’之号。” 大长公主神经质地敲着手下的小案:“这样啊……”她不愿相信自己夫妇已经这样危险了,更不愿意相信桓琚的心已经变了,但她相信长子。 萧礼缓缓地说:“阿娘想想,圣人昔年对皇后如何,对徐国夫人如何?如今呢?阿娘以为, 是圣人薄情,还是徐国夫人过份?” “啪”大长公主一巴掌拍在案上, 站了起来:“他就这样看我们吗?” 萧礼道:“阿娘要同圣人争执吗?儿劝您别这样。” “你父亲为他、为江山社稷、为他的江山社稷,碎了心、累白了头。我可真是、我可真是……呜呜呜呜……”大长公主难过得哭了出来。当年那是多么的凶险啊!真的要兔死狗烹了吗? 萧礼一衣摆,跪了下来:“阿娘、阿娘。” 大长公主擦擦眼泪:“你起来, 慢慢讲。” 萧礼依言挨着母亲坐了, 缓声说道:“阿娘也不必太难过,阿爹这些年确实劳苦功高, 底下的人都捧着他。开始是因为阿爹高风亮节, 后来就来了钻营小人, 小人为了私利无所不用其极,太多的赞誉蒙蔽了阿爹的眼睛。不能不蒙蔽,如果不蒙蔽,小人何以进身?阿娘读过《战国策》么?邹忌讽齐王纳谏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呢?”【1】 大长公主沉下了脸:“你接着讲。” 萧礼道:“圣人只沉默了一个月,不是五年,别让他再沉默下去了。就让事情止在这一个月吧。” 大长公主道:“但是圣人还是向着二郎的。”萧绩是罚俸,凌光却是免职,不管桓琚是怎么想的,有心人就能把这个惩罚曲解成是桓琚偏向萧司空,大长公主也乐于接受这个观点。 萧礼叹气:“唉,事情是凌光惹起来的,他一个散官,要不要官,有什么大不了的?圣人一句话,又给他了。二郎呢?圣人真认为二郎做得对,就不会罚他了!追究底,二郎不过是一个轻狂放浪。” 旷工不上朝是该罚的,惩罚的决定肯定会有,以萧绩的身份,桓琚再给他一个免予追究的法外施恩也是可以的。 大长公主也长叹一口气:“我们这是为了什么呢?” 萧礼道:“阿娘毋忧,听我慢慢说来。圣人厌弃皇后,并非是因为贤妃,圣人绝不是那样的天子。也不是因为徐国夫人,一个无礼老妪,她无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为什么现在这么明显?仁孝太子在世的时候,圣人并不是这样的。” 大长公主道:“三郎比大郎差着些。”看看萧礼,心道,我家三郎比大郎也差得多。 萧礼道:“只是圣人一直没有想到,废了皇后,会有小人认为他要立贤妃。更有一等心怀诡谲之人,妄图去学吕不韦!拥戴三郎不是过锦上花,吹捧贤妃却是雪中送炭。废后是国家大事,皇后没有失德我辈自当力争。除此之外还有一条不得不力保皇后的原因,就是它会让小人泛起希望,会动摇国本。”他这话说得非常肯定,他对御座上的表哥也算是了解的。 大长公主情骄横火爆,却也不是无知妇人,口而出:“穆士熙!” 萧礼点点头:“这只是一个开始,阿爹再事事都管,没有穆士熙也会有石士熙、土士熙。所以,阿娘,您要好好劝劝阿爹。一时退让,是为了长久大计。” 大长公主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爹现在就是对付这个穆士熙,现在让步了,多少人看着,他退不得了吧?” 萧礼一笑:“圣人难道喜穆士熙?只是不想让阿爹如意罢了。阿爹暂退一步,才能让圣人把目光从阿爹身上引开。我们与穆士熙没有恩怨了,提醒圣人穆士熙勾结妃妄图动摇国本的时候,圣人才会相信。否则……” “你这么一讲,我就明白了。等你阿爹回来,我就跟他说。”退!这就退!大长公主比萧司空还要果断。认个怂又咋样?熬过了这一阵子,不被侄子记恨了,有的是翻身的机会。就凭着力保东,三郎也不会忘了他们。 萧礼道:“那,儿去面圣?” “等等!你那两个傻弟弟呢?再都打一顿?”大长公主主动提起了另外两个儿子,把大儿子叫回来是对的,大事上头这样一说就很明白了。 萧礼道:“不要再打三郎了,阿娘对三郎何其疼?而今大加挞伐,大寒大暑身体容易生病,骤冷骤暖心也会病呀。等儿从里回来,好好与他聊聊,如何?” “好,依你。” “至于二郎,才是要罚!阿娘反而赏了他,这样不妥。阿娘也不要朝令夕改,阿爹是要在家歇一歇的,就请阿爹教训他好了。二郎这般轻狂,还当自己是风少年吗?真是皮了。” 大长公主见长子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越看这个儿子越意,伸手在萧礼脸上拧了一把:“哎哟我的阿姣真是娘的心肝宝贝儿。” 萧礼的头又红了:“阿娘!儿去求见圣人了!” ~~~~~~~~~~~~~~~ 今天是萧礼回京之后第一次进,殿还是旧时的模样,地上铺的石板也还是那个尺寸,几块格外鲜亮的散布其中。 【磐石尚且如此,如何一个朝廷呢?都说物是人非,其实物非人也非。】萧礼心头涌上愁绪,【子久了,磨坏了、踩裂了、不好看了的石板都要被换下去,何况是人?今这庭青石,已非太祖、太宗时的旧物,可哪一块地方也都没有秃着。这朝廷,并不是非谁不可的呀。】 正正衣冠,萧礼往两仪殿觐见。 到了殿外,宦官先了上来:“萧刺史且慢,圣人突然有了件急事,正在召见宋县令。” “哦?” 宦官道:“就是,令弟与……” “哦!” 殿里,桓琚正在对宋奇发脾气:“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朝上的火药味极浓。今天桓琚没有临阵退缩,一个月了,他厌倦了这种争吵,冷冷地看着朝臣争论。今天的朝会便格外的长,直到所有人都饿得前贴后背,嗓子累得冒烟,他才扔下一句:“众卿都说小人不好,我看小人好得很!不管是什么人,只要给他扣上小人的帽子,想怎么整治他就能怎么整治他了!” 皇帝一通发作,萧司空带头跪下了。 萧司空铩羽而归,照说桓琚应该是比较开心的。开心没有一刻钟,宋奇来求见了。宋奇只是个县令,今天这场架他没有资格吵。偶尔睡个懒觉,觉得神仙也不过如此的宋奇,被梁玉传来的消息调到了里。 他在往里赶的路上打着腹稿,凌家的心思、梁仓的应对、桓琚的反应,以及此时闹得这么大,估计不是京兆就是金吾已经得报到桓琚跟前了。得赶在贤妃前面! 他又比贤妃快了一拍。京兆尹是纪申,极明的一个人,他最先向桓琚汇报了些事。作为一个不想投机的大臣,纪申对凌家无事生非也颇有微词,朝廷稳定下来不容易,一旦东易主,不知道要有多少颗人头落地、多少人家放,怨声载道而哀声遍朝野。够资格死去的,大部分得是有份量的士人,这是朝廷人才上的一大损失,是不能容忍的。 纪申的汇报就很有意思了:“凌庆父子引得众人围观,臣使人探听始末,道是往梁家演一回负荆请罪。” 桓琚只恨凌光不争气,听到去梁家赔礼,并没有生气,还说:“算他明白。” 纪申叹了一口气道:“可把梁吓坏了,当街吓昏了。” 桓琚惊讶不已:“什么?” “大约是见到昨天才砸了他家的人今天这样做,怕是黄鼠给拜年,他害怕了。”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