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耳边响起的,却是丈夫真真正正说过的话,在她与墨竹争执时,他身为一家之主,偏向了他的好丫鬟。 眼里掠过一丝自嘲,萧氏看向女儿,“阿暖,你……” “娘不信我是不是?”陆明玉看得懂,她着急,她不知道该怎么劝服母亲,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东一件西一件的说,然而上辈子母亲离开时她还太小,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陆明玉能想到的都是关乎生死的大事,“娘,我十三那年,皇上微服出看上姑姑,封姑姑妃子,第二年姑姑难产去了……娘,我十五岁嫁给楚随,婚后不久淮南王造反,舅舅跟我大伯兄一起去镇反贼,大伯兄身中毒箭战死沙场,舅舅脸上挨了一刀……” 活了十六年,此时却只能记起这几件大事,但距离现在都太远了,无法作为证据让母亲马上信服,陆明玉急得闭上眼睛,努力回忆今年发生的事,母亲死在盛夏,在那之前,陆家,陆家…… 陈姨娘? 陆明玉眼睛一亮,兴奋地就要叫出来,快出口时才捂住嘴,抬起上半身凑到母亲耳朵旁,小声说悄悄话:“娘,我想起来了,大伯父有位属下病故,临死前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大伯父照顾,月底大伯父就会派人送那位陈姑娘来咱们家住,本意是让大伯母给她找个好人家,可,可陈姑娘最后当了二伯父的姨娘……” 因为牵涉到长辈,陆明玉说起来有点心虚。 萧氏听了,震惊地盯着女儿,这,居然还有这种事? 陆明玉能想起来的都说了,见母亲还不信,她只能撒娇,抱住母亲胳膊晃了晃,“娘,我说的都是真的,为这个二伯母彻底跟大伯母闹僵了,说大伯母故意不安好心……” 萧氏连忙捂住女儿的嘴。陆家上下总体来说确实和睦,但妯娌间免不得有些磕磕碰碰。大爷是个老实憨厚的将军,没有花花心思,真能做出把部将遗孤送回京的事,至于二爷,家里已经有个千娇百媚的姨娘了,再收一个,不是没可能。 事到如今,萧氏有九分相信女儿了。 信了,再一想女儿的悲惨经历,萧氏贴住女儿脑顶,潸然落泪,“谁那么狠心要杀我的阿暖?” 陆明玉哭着摇头,她也想不通。一般的窃贼不敢对楚国公府世子夫人下手,而黑衣人先杀她再用大火毁尸灭迹,应该是想伪装成她死于意外,既要她死又不想事后惹麻烦,除了仇杀还能有什么理由? 偏偏她没有得罪过谁,可能与几个贵女不太和睦,但她们不至于恨她到取她命,更没有本事安排如此胆大包天的杀人计划。 她有她的疑窦,萧氏也有自己的心事重重。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小姑子那么单纯的姑娘会进?女儿嫁给楚随了吗?楚随,楚国公府二房的长子,前几天才见过一次,十四岁的少年郎,风倜傥玉树临风……人是不错,可女儿的死,与楚家的仇家有没有关系?真那样,这辈子女儿绝不能再嫁到楚家…… “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陆明玉抹抹眼睛,依赖地看着母亲。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做,一时半刻却没有头绪。 萧氏回神,看看女儿挂着泪珠的小脸蛋,萧氏神复杂,低声叹道:“阿暖,此事干系甚大,牵扯到廷朝堂,咱们必须告诉你爹爹。”眼瞎也好,心瞎也好,丈夫都是她们娘俩的靠山,对于陆嵘处理大事的能力,萧氏还是十分信任的。 陆明玉抿抿小嘴儿,困惑地打量母亲,“娘,你,不怪爹爹吗?” 女儿偏心她,萧氏很欣,但她不能让丈夫背黑锅,不能让女儿因为误会失去一个很疼她的爹爹。弯下,萧氏认真地看着女儿,“阿暖,那时候你小,有些道理娘说了你也听不懂,现在你人小心不小,那娘就告诉你,丈夫对咱们好,咱们就做个好子,他们薄情寡义,咱们也不必黯然神伤,各过各的就是。” 陆明玉眼睛睁大,难以置信,母亲竟然是这么想的?她一直以为母亲过得郁郁寡…… 女儿终于懂了,萧氏摸摸小姑娘脑顶,眼里装了怜惜,“阿暖,上辈子娘的死肯定有蹊跷,娘会暗中留意保护自己,你要做的,就是把大事给我跟你爹爹,你安心做你的七岁小姑娘,好好享受一次有爹疼娘宠的子,懂了吗?” 光听女儿说,萧氏完全能想象女儿吃过的苦,如今她活得好好的,她要女儿过得开心。 陆明玉不是特别懂,母亲的意思,是让她真的把自己当七岁孩童? “对了阿暖,一会儿你爹爹来了,你别提我死的事,也别提墨竹。“想起什么,萧氏郑重地叮嘱女儿。 “为什么啊?”陆明玉小小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父亲那么糊涂,就该提醒他珍惜母亲才是。 萧氏苦笑,目光越过女儿,落到了板上,“阿暖,你先跟娘说悄悄话,后面才知会他。说到与墨竹无关的事,你爹爹肯定信,你说我死了他把墨竹赶走了,我怕他怀疑这是我教你瞎编进去的。”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心又何尝不是? 如果必须用死才能换回陆嵘的愧疚与后悔,那她宁可不要。 第4章 004 陆嵘被请过来的时候,陆明玉已经重新洗了脸,人平静下来,说话时听不出刚刚哭过。 “阿暖出事了?”陆嵘手持竹杖停在前,担忧地看着上,除此之外,想不到子叫他过来有别的理由。 男人脸上的关切是真的,陆明玉心思通透,经过母亲提醒,她已经相信母亲上辈子并非自尽,而是别有隐情。既然母亲的死与父亲的冷落无关,陆明玉仿佛没有了恨他的理由,但父女之间毕竟冷了多年,形同陌路,突然要改回从前的样子,陆明玉很不习惯。 她求助地看向母亲。 萧氏站在陆嵘斜对面,鼓励地朝女儿点点头。 陆明玉再次看向父亲,目光落到了男人手里的竹杖上,不知怎的,陆明玉一下子想到了前世她出嫁那天。女儿出嫁要由长辈背上花轿,陆明玉请了舅舅背她。凤冠霞帔,她伏在舅舅背上,起身的那一霎那,盖头飞起一角,映入眼帘的,是父亲绛红的衣摆,与那悉的竹杖。 陆明玉忽然心酸无比。 既然母亲的死与父亲无关,她岂不是白白怨恨了他那么多年?母亲死了,她还有舅舅还有别的长辈姐妹关心,有楚随温柔体贴,父亲却是一个人幽居不出,没有子没有女儿,怪不得母亲死后不久,父亲就瘦成了那样。 血浓于水,想通了,陆明玉一把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三两步就扑到了父亲怀里,“爹爹……” 九年了,整整九年了,她都没有这样喊过父亲,尽管她曾经那么渴望。 陆嵘茫然地抱住女儿,就像他不懂女儿醒后为何突然疏远他,他也不懂女儿现在的浓浓依赖是为了什么,但他很高兴,高兴女儿不生他的气了,也很心疼,一手拿着竹杖,一手怜惜地抚摸女儿脑顶,“阿暖怎么哭了?” “我想爹爹……”陆明玉紧紧地抱着父亲,想极了。 陆嵘失笑,平时清冷寡言,这一笑竟如云破月出,温润里多三分风。陆明玉在他怀里趴着,看不到自家父亲的风采,萧氏可瞧见了。仗着屋里只有一家三口,仗着陆嵘眼盲看不见,她一边鄙夷自己,一边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说实话,要不是陆嵘长得太好,早在陆嵘第一次不识好歹偏心墨竹时,她就不想搭理他了。 明明在偷窥人家,萧氏又莫名其妙地闷,她坐到尾,皱眉提醒女儿,“阿暖快躺回来,病还没好利索,别又着凉了。”大正月的,就算屋里烧着地龙,地上也是冷的。 陆嵘这才意识到女儿可能光着脚,连忙催女儿快回去。 父母一起关心她,陆明玉心里暖暖的,松开爹爹,乖乖地跑回上,眼圈红红的,整个人的气神却变了,像个真正的七岁小姑娘。萧氏欣不已,伸手帮女儿掩被子,余光见陆嵘拄着竹杖走向头,不讶异。刚刚他明明在哄女儿,居然还能听出她占了尾? “阿暖只是想爹爹了?”陆嵘坐好了,头歪向里侧问,声音轻柔。 “不是,我有话跟爹爹说。”陆明玉裹着被子往父亲身边靠,与母亲对个眼,挑拣着事情说了出来。母亲的事略掉,她与楚随的事情也要略掉,毕竟是女儿家的秘密,母亲可以转告父亲,但陆明玉是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的。 身体有疾的人都比较沉默,陆嵘格更沉得住气,他没有像萧氏那样打断过女儿,耐心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整个人却还算平静,直到陆明玉说到她偶尔搭救的神医能治疗他的眼疾,陆嵘才暗暗攥紧了拳头,第一次打断女儿:“阿暖可知这位葛先生家住何处?” 陆明玉摇摇头,“师父云游四海,居无定所……” 陆嵘一动不动,神不变。 “不过师父把那套针灸之法传给我了……” 陆嵘还是不动,脸上却陡然多了一层光彩,如枯木逢,神采奕奕。 萧氏撇撇嘴,扭头转向身后,鄙夷完丈夫的装模作样,萧氏心跳忽然变快。女儿真能治好丈夫吗?治好了以后呢?丈夫眼睛看不见,他自卑,所以他一直不近女,与她同房时也不是特别热络,等他治好了,身为将军府的三爷,容貌气度家世样样出挑,他会不会…… 太多的变数,萧氏微热的心再次转冷。 “爹爹,你信我吗?”都说完了,陆明玉忐忑地仰起头,问头顶的男人。 陆嵘温柔笑,“阿暖再回答爹爹一个问题,爹爹就信。” 陆明玉困惑地嗯了声,好奇父亲要问什么。 陆嵘扫了一眼子那边,低头,在女儿耳边悄悄问:“上辈子,阿暖,有弟弟妹妹吗?” 他想知道他与子,有没有和好。 陆明玉怔住,本能地望向母亲。 萧氏顿时猜到丈夫问的与她有关,默默用嘴型询问女儿。 这举动其实很孩子气,特别是萧氏现在也就二十出头,明明很伤的问题,陆明玉却被母亲略显调皮的动作逗笑了,再看看在母亲面前冷漠淡然私底下竟关心夫俩生了几个孩子的父亲,陆明玉玩心忽起,故意天真无地反问道:“那爹爹先告诉我,你希望娘给我生弟弟还是妹妹?” 陆嵘肤白皙,听完女儿不高不低的声音,他脸噌地红了,本遮掩不住。女儿,女儿这么说,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子他在想什么? 陆嵘尴尬极了。 萧氏脸也红了个透,万万料不到清心寡的丈夫会问这个,恼羞成怒,萧氏冷哼着站了起来,狠狠瞪了一眼故意装傻的女儿,“阿暖忘了你三姐姐了?弟弟妹妹可不是只有我能生,快告诉你爹爹他纳了几个姨娘。” 陆家目前有四个姑娘,二房那边占了两个,一嫡一庶。 撒了气,萧氏看眼丈夫,心情愉快地走了。 陆嵘则白了脸,他,他怎么可能纳妾? “爹爹别听我娘瞎说,你才没纳妾。”眼看父亲吓成这样,陆明玉连忙忍笑澄清道。 陆嵘深深地松了口气,才要说什么,间一紧,女儿又扑到了他怀里,“爹爹,你是没纳妾,但你对娘始终冷冰冰的,我娘,她,她过得很不好,很不开心,所以我恨你,这两天都不想搭理你,是娘劝我对你好点……爹爹,你换了墨竹吧,好好跟我娘过子,我想要弟弟妹妹,我不想自己一个人……” 陆嵘心神巨震。 所以,因为墨竹,他与子竟然一直没有和好? 第5章 005 女儿这一病,却是经历过另一番生死,陆嵘守在边,听女儿呼绵长起来,知道女儿睡了,陆嵘才捡起竹杖,轻轻点着地面,走出女儿闺房。上元刚过,夜空明月微残却亮,陆嵘站在廊檐下,微微仰头,仿佛也能看见这冷寂月。 “三爷,奴婢送您?” 陆明玉的大丫鬟桂圆,低头询问道。三爷眼盲,今晚墨竹不知为何没跟着过来,让三爷自己回上房,桂圆不太放心。 “不必,你们好好照顾四姑娘。”陆嵘声音平静,如往常一样云淡风轻,嘱咐过这边的丫鬟,陆嵘不缓不急地沿着走廊往前走,形单影只,规律的竹杖触地声是他唯一的陪伴。桂圆、甘互视一眼,眼里不约而同出怅然,三爷与夫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陆嵘也不懂,但听过女儿的话,他决定退一步,既然子不喜墨竹,他便给墨竹找个人家,总不能因为一个丫鬟,与子一直冷下去。 “三爷回来了?”墨竹一直在院门前候着,瞧见主子回来了,墨竹赶紧提着灯笼过去,先焦急地打量一番主子,确定主子没有摔过的痕迹,墨竹才放了心,细声问道:“三爷,四姑娘没事吧?” 陆嵘点点头,“看到夫人了?” 墨竹脸微变,自从夫俩因为她大吵一次后,今晚还是三爷第一次主动打听夫人的消息。回想刚刚萧氏回来的情形,墨竹一边观察陆嵘表情一边道:“嗯,两刻钟前回来的,瞧着好像不大高兴……三爷,其实,夫人最近忙着照顾四姑娘,辛苦的,若她有什么疏漏,您多担待一下?” 论年纪,墨竹比陆嵘还大四岁,乃当初老爷子陆斩亲自替儿子挑选的丫鬟,除了心细如发手脚利索,声音更是百里挑一的温柔。在陆斩看来,儿子瞎了,耳朵会更,挑个声音难听的,儿子岂不是苦上加苦? 而人的声音一旦温柔,便容易让人信赖。 陆嵘从未怀疑过墨竹对他的忠心,刚盲的时候,身边丫鬟几乎天天换,只有墨竹伺候的最好,不该问的不问,全凭他吩咐。本已下定决心安排墨竹出府,现在听墨竹替萧氏说话,陆嵘心底忽然涌起强烈的愧疚。 丫鬟伺候主子,天经地义,但十几年下来,他对墨竹也有情,无关男女,更像一种亲情。墨竹二十九了,贵女们十五六出嫁,身边的丫鬟二十左右也会找人家,很少有墨竹这么大年岁还当丫鬟的。陆嵘曾经提议给墨竹找个夫君,墨竹却说不放心让别人伺候他,愿意当个老丫鬟,子进门,因墨竹生气,墨竹也从未说过子半句坏话。 如今他突然赶她走,子是痛快了,墨竹,得多寒心? “三爷?” 耳边传来墨竹疑惑的声音,陆嵘回神,想了想,略带疲惫道:“你先回房吧,我去看看夫人。” 女儿待的事情牵涉太大,他必须和子商议商议。 说完了,陆嵘拄着竹杖朝后院走去,没察觉也不可能察觉身后墨竹眼里的复杂。 后院,萧氏还没睡,却让丫鬟灭了里里外外的灯。 闭门谢客的意思很明显,可惜陆嵘看不见,门路地来到了堂屋门前,“夫人睡了?” 碧潭咬,看向萧氏另一个大丫鬟,秋月。 秋月对这位瞎眼三爷是又怜又怨的,怨他为了墨竹冷落夫人,但她还是盼望夫冰释前嫌,再加上夫人今晚的意思很明显,秋月便不那么热络地道:“正要歇下,三爷有事?”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