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行至岸边,速度放慢,马匹也分散开来,而陆明玉的冰车,刚好转弯,来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位置。冬明媚的光在冰面上跳跃,陆明玉有些刺眼,她情不自闭上,觉得可以了,复又睁开,本能地,再次打量那四人。 未料最先闯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悉又陌生的,清冷脸庞。 陆明玉震惊地坐正身体,视线上移。 楚行端坐于马背,双手紧握缰绳,一双狭长凤眼同样诧异地看着她,目光如星。 第63章 063 楚行四人是从永定城东策马过来的,三个属下兴致最高,看到冰冻的护城河便加快了速度,楚行继续保持原速,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冰面,看见两辆冰车转过来,楚行只当寻常富贵人家,并未放在心上。 到了岸边,属下们停了马,楚行也紧紧缰绳,催马上前。 第一辆冰车刚刚经过,楚行下意识看向紧随其后的那辆。 车上坐着两个半大孩子,靠近河岸的年纪大些,穿着一身杏圆领长袍。楚行刚停稳马,少年郎就完完全全地转了过来,暖融融的冬光水般倾泻过去,少年郎长袍的杏更显柔和,让人看了也觉得温暖。 楚行情不自往上看,意外对上一张美玉般的俊秀脸庞,白皙下巴致小巧,红润角微微上扬,仿佛马上就要笑出来,浓密纤细的睫下阖,如玉门将闭。只这一眼,刹那间万籁俱寂,只剩眼前少年似笑非笑,宁静地接光的沐浴。 楚行看呆了,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只剩那浑身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少年郎。 换件事情,沉稳如楚行,震惊片刻也会马上清醒过来,只有这种惊,对楚行来说太过陌生,以至于突然袭来,打了个他措手不及。生冷漠,楚行对男女皮相无甚兴趣,且他本身继承了父母容貌的长处,看自己包括家里弟弟妹妹看多了,即便是刻意关注,也从未有过惊之…… 不对,在此之前,有过一次。 那是上辈子,祖母庆寿,堂弟拉他到湖边,跟他炫耀他的意中人。楚行没有任何准备,顺着堂弟的手指看过去,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从柳荫里走了出来,细的柳条随风飘扬,小姑娘一边抬手挑开拂面的碧绿柳枝,一边侧头朝身旁姑娘笑,玉面如花,明眸似水,宛如名画中的美人款款而来。 脑海里浮现出陆明玉的模样,想到那是弟妹,楚行及时打住,注意力又落到冰车少年身上,谁料这一瞧,震惊地发现那少年与陆明玉出奇的相似,都是樱桃般红润的嘴,都是水润明亮的桃花眼,就连惊讶挑眉的动作…… 眼看少年郎面震惊,身体离开靠背,显然认出他了,楚行迅速收起眼中异,翻身下马。 男人一袭黑衣,独自站在马边,冷峻威严,如杀神君临天下。 美男子陆明玉见得多了,但这样的气势,她只在祖父与楚行身上受过。确认那就是楚行,再看前面冰车依然缓缓前行,陆明玉连忙提醒并未留意楚行的父母,“爹爹,娘,楚世……表……国公爷来了!” 一口气换了三个称呼。 最开始想喊楚世子,却记起老国公爷已经过世了,楚行早已不是世子。接下来最悉的称呼是表舅舅,但出口前,陆明玉又觉得不妥。之前喊表舅舅,那是因为她年纪小,七八岁的小姑娘叫表舅舅显得亲昵,如今她长大了,且下定决心与楚家保持距离,如此再喊表舅舅就不合适了,最后改成了国公爷。 而国公爷才出口,陆明玉便觉有一道犀利的视线落到了身上,她本能地看过去,正好撞进楚行那双深邃凤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 陆明玉慌忙低头。决定与楚随断绝关系前,她把楚行当大伯子看,是一家人,敬畏里敬重更多,此时关系变了,那份畏惧便站了上风,陆明玉实在不敢与楚行对视。 冰车停了,陆明玉先踩着踏板下车,再扶弟弟。 “姐姐,他是谁啊?”恒哥儿三岁离京,早不认识曾经两次体贴照顾他的楚行了。 “是楚国公府的国公爷。”陆明玉背对楚行,低声道。 恒哥儿已经对爵位、官职有了印象,明白楚行是京城勋贵,下车后便乖乖站在姐姐旁边,只好奇地打量楚行,小家伙可不傻,很清楚到了什么人面前要卖乖,什么时候可以耍耍小霸王脾气。楚行这会儿却朝刚刚下车的陆嵘夫走去,朝陆嵘寒暄道:“原来是三爷,方才一时眼拙,没有认出来。” 因为萧从简这个亲戚,楚行与陆嵘是同辈,但陆嵘年长,故楚行用了敬称。 陆嵘却不再喊他世谨,同样用了敬称:“好巧,国公爷怎么来了永定?刚刚看到有马匹过来,我本没想到是你,失礼了。” 楚行明白,陆嵘父女俩的称呼都是因为堂弟变的,忆起堂弟犯的错,楚行在心里叹口气,面上平静地解释道:“皇上命我等来冀州办差,回京路上听闻此地有冰嬉,改道过来看看热闹。另,三爷还是喊我世谨吧,国公爷实在太生疏了。” 陆嵘不的是楚随,对楚行,他还是很欣赏的,既然楚行先表达了亲近的态度,陆嵘点点头,笑着教怀里的儿子,“这是表舅舅,年哥儿喊表舅舅。”他喊世谨,孩子们的称呼也可以变回去了。 楚行松了口气,还真担心楚、陆两家就此生分了。 “表舅舅。”年哥儿靠在爹爹肩头,看楚行认生了,声音低低的,没有兄长当年的勇气。 男娃脸蛋白白净净的,眉眼清秀,酷似陆嵘,楚行认真打量一番,恭喜陆嵘道:“恒哥儿活泼大胆,有陆大人的勇武之风,年哥儿秀气内敛,长大后定如三爷一样,才智过人,三爷真是好福气。” 他只是不苟言笑,但到了好的亲戚面前,楚行也懂得如何客套。 “都还小,世谨过赞了。”陆嵘谦虚笑,提及儿女,陆嵘顺口关心楚行,“从简比你小一岁,如今也是儿女双全了,世谨好像还没有定亲?家书往来,未曾听说啊。” 楚行最怕有人问他婚事,垂眸苦笑:“姻缘看缘分,急不得。” 怕陆嵘继续这个话题,楚行看向陆明玉姐弟,对恒哥儿道:“恒哥儿还认得表舅舅吗?” 恒哥儿老老实实地摇头,他从来不认生,走到父亲旁边,仰头看楚行,“表舅舅见过我?” 楚行笑而不语。 萧氏提醒儿子,恒哥儿想不起来了,挠挠脑袋笑。 至此,一家五口只有陆明玉还没同楚行正经说话了,出于礼节,萧氏朝女儿招招手,柔声打趣道:“既然你表舅舅没跟咱们摆国公爷的谱,阿暖还是叫表舅舅吧。”算是解释了女儿的那声“国公爷”。 陆明玉嗯了声,抬起头,飞快看楚行一眼,马上又垂下眼帘,乖巧道:“表舅舅。” 小姑娘比上次见面长大了三岁,声音也越发甜濡动听,品用美食常用香味俱全,楚行却觉得,如果把陆明玉当成一道佳肴,哪怕她无无味,光凭一口娇娇的嗓音,也能让人食之不忘,连忘返。 可惜这样一个绝美人,硬生生被堂弟自己得罪了。 同样淡淡扫了陆明玉一眼,因为是豆蔻年华的姑娘了,楚行不便直言夸赞,只以长辈的口吻道:“三年不见,阿暖长高了。” 陆明玉角翘了起来,这三年她没挑食,自觉比上辈子高了不少。 寒暄完毕,陆嵘对萧氏道:“我与世谨先去蹴鞠场那边,你们继续兜圈吧。” 萧氏点点头,同楚行对个眼,抱着年哥儿回了冰车上,陆明玉姐弟俩也重新上车。 冰车走了,楚行示意属下牵马,他与陆嵘并肩而行,走在最前面。 冰面无人,远处的喧哗更显这边清净,楚行先夸赞了一番陆嵘这几年治河的功绩,关系在畅谈里渐渐络了,楚行才低声音道:“三爷,三年前时谦游学回来,同我说了他在岳与您偶遇之事。” 陆嵘顿足,挑眉看他。 楚行神从容地回视他,“三爷,时谦当时年少,行事不够稳重,幸得三爷教诲,他才及时醒悟,同我保证将来绝不会再犯第二次错。时谦已诚心悔过,也请三爷看在他知错就改的份上,原谅他一次?” 不管怎么说,身为堂兄,关系到堂弟的终身大事,楚行都想尽自己所能帮堂弟一把。 陆嵘闻言,心中升起一丝困惑。 楚行、楚随都不知道上辈子女儿与楚随的恩怨,连孟全都觉得他打楚随巴掌不太妥当,怎么楚行不帮堂弟问清缘由讨回公道,反而彬彬有礼地他出手打楚随,更替楚随求起情来? 陆嵘实在想不通,忍不住试探道:“当动手打人,是我考虑不周,怎么,时谦没有生气?” 楚行嗤笑,一副严兄的姿态,“他失礼在先,哪有脸生气?若非他诚心悔改,我也饶不了他。” 陆嵘:…… 猜不透楚家这哥俩的想法,陆嵘客气敷衍道:“世谨言重了,这里面有点误会,我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反正过去都过去了,你放心,我不会对外人提及的。”思来想去,觉得楚行哥俩是想堵住他嘴,担心他坏了楚随的名声。 楚行猜到陆嵘想左了,却也不好再多说,揭过此话,继续聊国家大事。 聊着聊着,来到了护城河最热闹的地段。 人攒动,蹴鞠赛快开始了,刘驿丞站在知县旁边,瞧见陆嵘,连忙引着知县过来拜见。 陆嵘看向楚行,楚行摇摇头,陆嵘心领神会,没有介绍楚行的身份,只道是人。 陆三爷的人必然也非富即贵,知县殷勤道:“两位大人,咱们去那边观赛?” 陆嵘婉言谢绝,这种民间的热闹,还是以百姓的身份看更有意思。 打发了知县与刘驿丞,陆嵘望向河西。 两辆冰车不紧不慢地滑了过来,看到子儿女,陆嵘不由出一个温暖的笑,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楚行:“世谨随我们一道观赛如何?赛后随我去驿站,咱们久别重逢,浅酌几杯,好好叙叙旧。” 嘴上客气,心里却笃定楚行不会答应,因为刚刚楚行说了,四人看完热闹就走。 但陆嵘怎么都没料到,他刚说完,楚行的一个属下便热情撺掇道:“大人去吧,我们三个就在这边,万一走散了,咱们晌午驿站见。”自家指挥使大人天天冷着脸,有他在他们都没法随心所地玩乐,能甩掉大人当然高兴。 三个属下彼此瞅瞅,一起笑。 楚行无奈,只好跟着陆嵘走了。 第64章 064 虽然要与民同乐,但陆家众人毕竟衣着富贵,百姓们又看到知县大人对陆嵘现殷勤了,因此陆嵘一行人一靠过来,百姓们就主动让出地方,让他们顺顺利利来到了人内圈,对面就是蹴鞠场,中间只隔着一道栅栏。 栅栏是普通的木栅栏,但并非全都扎进冰层,每隔十步一,这样就足以固定住了,百姓们也知道栅栏不结实,自发与栅栏隔开一段距离,反正栅栏只有及高,不耽误大家观赛。 鼓声一起,一红一黑两队蹴鞠手便手持长杆在冰上滑动起来,前行转弯,动作利落自如,追球时如大雁贴着冰面掠过,抢球时或翻身或挥杆,既要争抢又要保持身体平衡,比地上的蹴鞠刺多了。 “爹爹,我也要玩!”恒哥儿动地抓着父亲的手,大眼睛紧紧追着红队的主攻手。 陆嵘是文人,还是一个双目失明十几年的文人,虽然看地热血沸腾心头,却不赞成儿子小小年纪玩这种危险的活动,按着儿子肩膀道:“恒哥儿还小,先学蹴鞠吧,你大哥二哥都会,让他们教你。” 恒哥儿仰头,疑惑问:“爹爹不会吗?” 陆嵘右侧,萧氏低头偷笑,她这位丈夫,唯一擅长的体力活儿,恐怕就是欺负她吧? 陆嵘瞧见子笑了,暗暗决定回去再让子见识他的厉害。但文人有文人的狡猾,面对两个儿子灼灼的期待眼神,陆嵘大言不惭地糊儿子们道:“爹爹会,可爹爹有差事,有空了再陪你们。” “那爹爹会这样吗?”恒哥儿指着蹴鞠场地,羡慕地问。 陆嵘面不改,半真半假道:“不会,爹爹小的时候,你祖父不让爹爹学。” 陆明玉轻轻笑了。 恒哥儿一脸失望,继续看了会儿蹴鞠,忽然转向陆嵘左侧,问楚行:“表舅舅,你会吗?” 楚行看看男娃,点点头。 “那表舅舅教我?”恒哥儿立即挪到表舅舅前面,兴奋地道,年哥儿有样学样,也想学。 “等恒哥儿、年哥儿十岁了,我再教你们。”顺着陆嵘的话,楚行一本正经道。 两个小家伙信以为真,高兴极了。 陆明玉没想到楚行竟然这么会哄孩子,意外地看向他。楚行五锐,几乎陆明玉才偏头,他凤眼便扫了过去。四目相对,男人眼波犀利,陆明玉吓了一跳,慌忙移开视线,一颗心紧张得扑通扑通的,惊魂未定,再也不敢往那边看。 楚行视线在“少年郎”泛红的侧脸上多逗留了一瞬,才自然而然地收回。 蹴鞠比赛结束,冰面上的热闹却还在继续。 又多了一大片冰面可以自由玩耍,百姓们散得更开,恒哥儿喜这片蹴鞠场地,在上面蹦蹦跳跳地不肯走。难得出门玩一趟,陆嵘让孟全买了三双大小合适的冰鞋来,两双肯定是男娃的,剩下一双给女儿,“玉哥儿也试试。” 玉哥儿? 楚行听见这称呼,再次看向陆明玉,小姑娘一身杏袍子,脸蛋白里透红,真如一块儿美玉立在冰上,在暖里熠熠生辉。直到此时此刻,楚行才发现陆嵘夫真的很会起名,明玉生辉,玉暖生香,正配他们这位娇娇女儿。 “我不穿。”陆明玉并未察觉男人的窥视,她红着脸躲到母亲身旁,不肯接父亲手里的冰鞋。如果没有楚行这个外人,她确实想试试穿冰鞋的觉,但楚行在啊,她又不是真正的十二岁小姑娘,想想有楚行旁观,就浑身不自在。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