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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御宅屋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抬棺为臣 作者: 顾独清 时间: 2024/06/28 
上一章   第二章 回京事(下)   下一章 ( → )
    (初无经验,本章不幸字多,慎入)

    走到东街太学士府时已晌午,她喜滋滋地踏进大门,小心翼翼捧着瓷洗,朝里面喊:“山先生,齐先生!我来了!”

    山九枭和夫人齐茵在里屋应了她。

    还没等他二人出来接,一个悉的人却从内堂探出身。

    待她一抬首,笑容霎时转变为十足的吃惊:

    “哎?”她停住脚步,“沈督察,你怎的也在这里?”

    沈扈笑:“我来看望先生。”

    没等尽清楚怎么一回事情,山九枭和齐茵从里屋出来,招呼着她进来坐。

    齐茵笑眯眯地给她沏茶,山九枭忙着介绍沈扈这个隐藏的门生。

    “我道为何沈督察这一路都帮着我呢,先生您真厉害,门生都培养到圣上身边了。不过先生,您让沈督察这么光明正大地到学士府来,不怕上头怀疑么?”

    她脑子转得快,揣测沈扈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帮她,觉得是友非敌。

    沈扈沉默,不否认。

    “鬼丫头,你先生我行得正、坐得直,不像你似的成天把什么事都挂在嘴上,我怕什么。倒是你一天到晚往我这跑,我还真担心你把我给卖了呢!”山九枭打趣她。

    “先生!我还不是为了先生的事业,难道先生当初见我可怜收留我、叫我去考有道科、教我做官,是专门把我招到门下卖您的?”

    齐茵将她杯子一推,笑道:“丫头片子,吃茶去,还管不住你的嘴么!”

    尽喝口茶,将洗子放在桌上,道:“对了先生,这是给您的。”

    山九枭拿来一细瞧,看向她,又端详片刻:“上好的瓷洗,秘瓷啊?”

    尽也打趣:“先生,慈禧哪里是上好的!”

    山九枭还未想过来,沈扈一笑了然:“此瓷洗非彼慈禧。”

    众人都笑她张口就是冷笑话。

    山九枭不住地把玩这洗子,打听到是韩呈赐给何方正,何方正送与她的之后更是替她高兴。

    齐茵道:“今儿中午都留在这儿吃饭啊。要吃什么?师娘给你们做!”

    尽呼雀跃:“要吃醋里脊、糖蹄髈!还有蛋炒饭!”

    “豁!你这丫头一开口就是硬菜,成,给你做去!不过,这蹄髈得煟上好几个时辰,暂时做不来,下回你早早儿地跟我说,我一早就煟好!”

    尽喜喜乐乐地答应了。

    沈扈说自己不必麻烦,就借尽的光蹭顿好的。

    齐茵还做了紫菜汤,一桌饭吃得和和气气。两个先生瞧着两个年轻人在饭桌上斗嘴皮子怼来怼去,相视而笑,像爹妈看儿女。

    尽笑得没心没肺,沈扈不似她毫无戒备,略有深意的表情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

    吃完饭,沈扈要送顾尽去南街中丞府,问她要不要坐轿,她说不必,就这么近的一段路,腹不如走走,轿子颠来颠去的反而难受恶心。

    太学士府与中丞府间隔了昭圆厂、潘报厂,沈扈便伴她散步。

    昭圆厂和潘报厂遥遥相对,一个淘换女子的物件,一个囤积男子的物件,是京城最繁华的两座文化货物市场。

    顾尽说自个是个外行,沈扈也道自己不济,却你赶我、我赶你地溜到潘报厂看古玩。

    溜了一会儿腿溜酸了,包了几样点心找家戏园坐下喝茶听戏。

    台上演的是一出新鲜戏,沈扈好奇,说这戏倒没听说过,其实那些经典的曲段他也不懂,毕竟他是个连汉话都不大地道的草原人。

    尽浮起一哂,打手势叫他安静听戏。

    他听了一折听不懂,只管替她倒茶。

    边上坐着几个年轻女子,衣着光鲜,嘴里一边叫嚷着一边磕着瓜子,瓜子皮沾着口水飞。

    沈扈见尽微微皱眉不妙,拿尽的扇子把儿敲了敲那头桌子,叫她们文明点。

    尽面无表情继续看戏。

    没承想那几个女子本不别人打断,面上挂不住,一见沈扈长相是顺眼极了、语气又彬彬有礼,就解开了一肚皮子的气,言语中居然暗指沈扈对她们有意思才拿扇子把儿调戏。

    沈扈又气又臊,将扇子收回不知怎么好。

    尽面无表情继续看戏。

    但那几个女子不检点地将手移到自己桌上碰到那把扇子时,尽的面无表情就是过去式了。

    她伸手拂开挪远扇子,道:“听戏就听戏,说什么,动什么!”

    “哎,这破戏我们还就不听了,管得着么你!”

    “管得着、管不着的你说了不算,你不乐意听戏大可别地儿溜跶去,别污了我的耳朵、脏了我的扇面。”

    “不是老阿姨你谁啊?我还偏就说给你一人儿听了!我做我的事,这烂戏破辞吊丧曲儿,也就你这把年纪的听乐意看!”

    尽扭头,瞥了她们一眼,给自己上一杯,道:“小丫头,听你这口气,得比这台上台下有才学得多哟。我倒要听听,来!”

    有人劝她说这可能不是个惹得起的主儿,可她不听,嘲道:“哼,您可别不服气,要说这诗作对,这京城小姐里头就没我这样的!”

    尽笑:“是没您这样的,却是没这样泼皮无赖、大言不惭的。”

    旁边看热闹的跟着哈哈笑,把那女子脸皮笑红了。

    那女子们专捡唐诗里的句子来嘲讽她:“有句诗你听过没有?今儿冲你这张老脸我告诉你,叫——铅华不可弃。”

    那些女子笑得嘻嘻哈哈。

    她对:“我是——酒香安能逋。”

    “砌下梨花一堆雪。”

    “纸上唐诗两句风。”

    众人起哄叫好。

    女子羞恼,一把按住尽端起茶杯的手:“寻芳不觉醉霞。”

    “遇恶聊叹凉清茶。”

    “明月不归沉碧海。”

    “蠢材无来班门。”

    女子急了:“你你你……口出狂言!”

    她对上瘾:“我我我……舌灿红莲。”

    众人被逗得直乐,女子们噎得说不出话来。

    尽扇子一开,一合,敲敲女子的肩膀:“你用尽是唐诗里的现成的句子,还是念过书的,不过小姑娘,要做学问得好好修炼,还有以后看戏文明点……上面不用停,继续唱你们的!”

    喊完甩头就走:“吃了就骂厨子,下次骂戏之前先打听打听这戏是谁写的。”留给她们一对儿白眼。

    沈扈随即跟上,不忘捎上那些点心。

    出了戏园子门,她就把扇子别在间,腾出手帮着追她来的沈扈提点心。沈扈眼睛里带着笑意,道:“你还真厉害,三句两句就把她们说懵了。”

    “一些草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我真气的是,怎么我就成老阿姨了?”她气得直吹额前的碎发。

    “许是你说话老气横秋。”不等她反驳,沈扈又问,“哎,我好奇,那戏到底是谁写的?”

    她斜眼瞧他,一撅嘴,不回答他。

    二人没察觉到,他们走后,就从戏园子里奔出两个人,一男一女,张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一直跟到了中丞府。

    还没等他们进府,那两人一望那门口的匾额惊讶相视,追上去请住顾尽

    尽问他们是谁、自己并不认得。

    这两个人自我介绍是去年乡试考中的举子,却并未当官。

    一个叫贾诚,一个叫林抱声。

    听闻兰台府杜晓生杜大人大名、又见她方才出口不凡猜测她就是杜大人,这才追来拜访。

    尽告诉他们,她不是兰台大夫杜大人,杜大人是个男的,自己只不过小副手罢了,笑着礼貌了两句。

    心想着自己是否也能有这么一天——天下学子以她为表率,然这样白做梦的想法转瞬即逝。

    她现在不大乐意听这两学子太多的话语,要尬聊她恐怕也不擅长,可这两个人并没有和她扯闲篇,他们求她引见杜大人,她起初不大肯,以为是要走后门。

    直到跟她讲起了一件前两天发生的事情,这件事情让她全程聚会神地听了,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沈扈在一旁边听边给她捋平了。

    原来,二人去年中了举,报了今年秋季的会试,便提早半年来到京城积累应考的名望,没想到刚有了一点点名声,凭空冒出一群以化名“谦谦君子”的人为首的无赖,对他们的一切妄加评论,甚至经常问候他们的身体和家人。

    他们现在不谈名望了,就连基本的生活安定都做不到,客栈回不去。

    今天在戏园子听戏,戏辞所写使人越听越愁,没想到能遇到尽怼人,这才冒昧打扰。

    帮人不是随便就帮的。

    尽本并不打算伸出援手,一来自己不愿意管闲事,还有便是因为对他们心存疑虑:

    为何会有一群无赖无端找上门来?这两个人会不会自身就有问题,就一些细节对自己有所隐瞒?

    当他二人说他们特地去调查过那些无赖的底细,道出那些无赖平里的行径后,她再也坐不住了。

    “……那些氓无赖,一向以污蔑、抨击别人为生,却从不留下自己真正的姓名,识字、会写,就总在别人住宅外头悄悄张贴大字,将这个人骂得狗血淋头,骂多了他们的化名也就传开了。”

    “……我们打听了,其中一个外号‘赖头三’的,就在我们到京城那几天刚骂得一个女子悬梁自尽,更令人难过的是,并没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讲话,大伙儿看了那无赖写的话,都觉得那姑娘是自作自受,可怜她母亲整以泪洗面却没有地方喊冤诉苦……”

    天子脚下居然也有这般丧尽天良的混蛋!

    尽中像堵了一块石头,听得她叹息摇头。

    她联想起了过去穷困潦倒的时候,什么人都能在她头上踩一脚,那段受尽委屈却只能唾面自干的子,回忆起来一把辛酸泪。

    沈扈也愤愤不平。四个人手边的茶水竟是一口没动。

    “那他们又是为什么骂你们呢?”

    贾诚道:“我的一点小名气源自那一在太白楼与别人切磋画艺、书法。谁知道就在当天晚上客栈门口就被贴了大字,说我刻意卖才学,说我是自知科举考不上才另辟蹊径,甚至有人编排我往年没能考上肯定是因为我勾搭大官女儿没能成!至于抱声,比我的还不堪。”

    林抱声酸着鼻子:“就因我与贾哥一道儿,他们便说我不检点,说我一面钓着京城公子哥,一面靠贾哥攀高枝后考中让我跟着沾光,骂我便算了,他们竟然去扒我家的底子,将我爹娘说得不堪入目。京城百姓不明是非,只知起哄,我们还未应考就臭名昭著,连客栈都不敢回。”

    沈扈大惑不解:“他们这么糟践你们,有什么好处呢?”

    是啊,有什么好处呢?

    越是不解,他们越是气得慌。

    就像你高高兴兴走在路上横空被糊了一脸稀屎一样,糊你屎的人你不认得却说我是故意的,指着你笑的人你也不认得却说你活该。

    顾尽道:“这世道有人就是以此为生,雇主花钱他们骂人,你们怕不是招了别人的记恨、或是……叫哪个本届考生眼红了。要么,他们就真的是闲得慌,全是一些活在最底层的渣滓,心里暗尽靠一张狗嘴到处咬人以求心理安,他们觉得就算别人骂他们,也能说明他们有存在,遇到这等蛮不讲理的小人还真难对付。”

    她不轻易说小人这个字眼,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种小人是比她本人更无的小人。

    林抱声愁道:“大人,您可是朝廷的官员,连您也没法么?”

    尽脑海里各种点子飞速地闪现,要逮住那些化了名的人不容易,关键即是不知道该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动手抓人,因为他们行踪不定,又不晓得他们通常在什么时段行动,如此难免被动;

    若要不被动,须得引得他们自个儿出来,可是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被雇骂人、还是自发骂人,怎样才能让他们出来呢?

    “你们先……哦对了,眼下客栈你们是回不去了。这样,你们先在我这里住下,我今儿晚上想想主意。”

    她唤了阿丧来给他们安排厢房住下,二人涕零。

    沈扈的眼光倒意味深长了起来。

    尽晚间没吃什么东西,即便隔着道墙,那家家做饭的香味仍勾馋虫。

    不吃!一来是午饭吃得,二来是没心思——她正被自己顺手揽下的担子烦忧着呢。

    她猜想,这些氓无赖都是一条道上的,倘若其中一个被花钱雇了,其他人见他挣钱定也会找到买主,赚上一份外快;

    可这些人又是小人,难以用常理推断,万一有人靠这个挣钱却藏着掖着不告诉别人、偏要玩一把内部竞争的谋,可如何是好?

    因而眼下得先摸清他们的底细。至于怎么摸清,即是她此刻犯难的要。

    想不到办法,她就会烦躁,想出去走走,然,又不能放弃这份,否则放空的脑袋更想不出什么好点子。

    这人真是不需要动脑子的时候一把歪主意像泉水汩汩堵都堵不住,而等到要用的时候却三子打不出一个……嗯。

    阿丧从大门口走来,说督察院送来一封信。

    尽没接到手就知是沈扈那个闲人,口中吐槽他就这么远的地方还用得着送信。

    打开一看,是他下午回去后私下调查的在京城发生的案底,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报过官但没法审理、不了了之的恶语伤人案。

    沈扈在信里说,即便不都是他们那伙人干的,这么多案件里也有那么一些和他们逃不了关系,据他分析,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应该就是以这个为生,还有一小部分是真闲真无聊。

    虽然这些她早已想到,但还是谢沈扈不辞辛劳帮她的忙。

    文聘说的没错,他确实数得上正人君子,心地蛮善良、人格也正直。

    夜深灯熄了,她躺在榻上难疑入眠,凉席、凉扇也无济于事,甚至觉得身上阵阵发冷。

    好容易决定不再想,入睡前仍在仔细搜罗一些灵,闭上眼却莫名其妙浮现出了这些天遇到的事——

    洛州闹新娘,韩呈赐她秘瓷,韩圣找她尬聊,在门口遇见平章……平章,嗯?平章?

    平章!

    倏然睁眼。

    这夜子时,整个小团扇胡同都听到了一声雄浑绮丽的大笑。

    *

    在大内长公主住的是同霄殿。

    殿外。“长公主殿下,顾尽求见!”

    殿内。“尽,你找我什么事?”

    顾尽请了安,将乔装改扮混进来的贾诚、林抱声引进来做介绍。

    她之所以这么放肆,实是有底气——摸得清平章的脾,加之奉承的本事到家。

    平章不明所以,端详二人一番,恍惚间她对这个叫贾诚的人充了好,觉得这人眉宇之间都出温厚、诚恳。

    待二人向长公主说明由来后,平章先是体会不到那种被诽谤污蔑的滋味,心生不愿,而后想着自己没事干又一腔热血要帮忙,紧接着又质疑:

    “这些个小氓地痞须得我亲自出马么?再说连府尹衙门都不知道他们是谁,我怎么会知道?”

    尽笑着与她叨咕耳边话,说道:“……这需要委屈殿下一番了。”

    平章听罢哈哈大笑:“这个法子好玩!你只管叫我做什么,我照做是了!”

    “请殿下陪臣演一场大戏。”

    “演戏?我最喜了!”

    于是……同霄殿的人们这一天真是见到了上辈子都没福分见的布衣长公主——

    一身穷酸相,披着破麻衫,为防大不敬,头上筷子当草标,脸涂得灰蒙蒙的。

    平章从没穿过这样衣衫,可劲儿挨着镜子照,蹦蹦跳跳的喜得紧。

    尽笑着劝住她让她别一动忘了自己要演什么,贾诚、林抱声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被留在同霄殿盛情款待了一顿朝饭——实际上就是陪长公主把刚刚来访时没吃完的吃完后,很快他们就去了“酒水胡同”。

    *

    坊间是最容易传八卦消息的,而“酒水胡同”就是这里最接地气的坊间,三教九集会于此寻摸相投的臭气。

    平章平里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整个京城也叫她走东巷、串西巷地摸了个门儿清,可这地方她倒真不怎么晓得,穿着一身破衣服来逛玩更是没有的事。

    刚开始她脚都迈向了一栋大酒楼,硬生生被尽拉至了胡同口的一家简陋的茶水铺子,说是这样才配她这身行头、不会引人怀疑:

    “公主啊,你须得装出一般穷苦模样!”她着一口京戏腔,调侃着把平章按在了脏兮兮的长条凳上坐下,叫了一碗茶水。“吃完这碗茶,就去罢。”

    待这碗茶吃到一半,尽就躲到了一边,又待平章在胡同口铺好布帖子跪下时,一把揪出了墙角里畏畏缩缩的阿丧。

    阿丧苦着脸:“姑娘,我是真装不了恶霸。”

    尽照他股虚踹一脚:“大老爷们别给我演临阵逃的戏码,抬头!去!”招手让后面的家丁们跟上。

    阿丧一直脖子,心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今儿就算豁出去了,领着一帮凶神恶煞的家丁大步走向平章。

    平章放得开,泣,看见他往后缩:“你……你别靠近我,我不跟你走!”

    阿丧斯斯文文地说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您……爹他说了还不上钱就以女抵偿,你……”

    平章小声骂他:“你这是跟我聊天呢还是喝茶呢!大点声,骂我!”

    “你丫还卖父葬身?你看看你写的啥?你识字儿么你!那叫卖身葬父!小娘们儿,爷我前两天亲眼看见你爹下的棺材,你还在这里葬什么父?你瞧瞧你这一头草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爷我戴孝呢!走,跟我回家!”

    阿丧真是出了长这么大最爷们儿的一次凶相:“……走啊你!”

    他一吼吓得平章一灵,平章随即假哭了起来:“你何曾将我爹下葬,我不跟你走!”

    阿丧见状立马怂了,赔礼道歉,差点趴下来磕头谢罪,平章一把将他拔起来,尽在一边恨铁不成钢。

    周围渐渐开始有了一些围观的人,都对着二人指手画脚。

    “你还哭?你跟大伙说说,你们爷俩是不是骗我的钱!欠债不还,你倒横啊?信不信我这帮人教训你!”

    围观群众看不下去了,有人打抱不平:“大昭明文规定,怎么能贩卖人口呢?”

    有不同的声音埋在人群里说:“这不是贩卖,这种事情本应该他们之间私了的!”

    尽暗中观察着所有人发的话,随即混入人群帮着附和:“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在酒水胡同、肚兜儿巷卖身哪!”

    一带节奏,有一些人也就跟着数落起平章起来。

    “欠债还钱嘛!”

    “丫爹一定是假死,拖债骗钱!”

    “现在连乞丐都有假的,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也有更多正义的声音:

    “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没了解情况之前怎么这样糟践一个姑娘家?”

    “瞧你们言之凿凿,都是当事人么!”

    ……

    一时间吵得不可开

    尽静静地看,发现大部分人更容易被恶语风言带着走,然后加入批评平章的队伍中。

    在这种不了解的情况下,带头对平章骂骂咧咧的人,即是最有可能的氓无赖人选,而且是东游西逛闲得无聊的那一小撮。

    阿丧在众人骂声中急匆匆离开,平章抹干假眼泪,颠接受大家的帮助,很多人对她很善良,安她。当然也遭受了一些质疑的眼光。

    当人散去之后,平章喜喜地跑去找尽,尽告诉她黄昏前还得演场戏。

    趁百姓午睡期间,尽叼着碗浆糊将一些大字报贴在几个胡同口儿墙上,上面写了一句“卖身葬父之女疑似偷窃钱财”,署名知情人。

    下午人们看到这讯息,一下子一传十、十传百,在一些挑事的煽风点火下都议论这个和他们素不相识的“不要脸”的女人:

    一看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在酒水胡同卖身,她怎么不进楼子卖身来得快呢!

    她爹啊,定是被她给气死的。

    什么气死啊,肯定是和她一样偷钱,叫人给打死的!

    也不知道她爹是什么人,能教育出这等女儿。

    我要是有这种爹死了还不知廉的女儿,生下来就会把她活活儿掐死!

    就是,省得让她这副细皮的妖样去祸害好人家。

    ……

    短短一个下午是言四起,尽和换了装束的平章分别走在街上就听得一群市井小民众说纷纭,戳着一个自己本不了解的人的脊梁骨指东道西。

    不一会儿,有人主动找上尽,问她是不是被那个卖身葬父的女人拐跑了丈夫,要不要雇个人帮她骂。

    “我怎么就被她拐跑了丈夫呢?”

    来人说:“别装了,我中午看见您往那儿贴大字报了,您这一把年纪也该是嫁了人的了,不是被抢了夫婿,怎么如此恨她毒她呢?”

    尽这才明白那些氓地痞找生意的套路,顺坡下驴:“你们能骂到什么程度?”

    “那得看太太您,是罢,那点儿意思够得上够不上了。”那人地冲她一笑。

    尽做出饶有兴味的样子,问道:“那你说,怎么个收意思的标准呢?”

    那人十分得意,道:“我们这儿,和我任六一道儿的,七八个兄弟,不谈能骂死王朗、舌战群儒,个个儿也算是身经百战骂人打架的行家。”

    “哟,你还懂孔明呢?”

    “那是!都文化人儿!”他吹嘘着,“您,这个数儿,我叫她爹闭不上眼;这个数呢祖宗灵堂骂炸开、祖坟给她知知底地刨出来;这个数儿嘛,让她也去见阎王。怎么样?”

    尽道:“成,就是贵了点,我回去取钱,你在这儿等我,准备准备给我往最好的整!”说罢往回小跑。

    那人笑:“不用准备,张口就来!请好儿罢您哪!”

    尽回去确实留了个心眼,即便叫了官府的人,也没忘了真的取钱,她就怕这些人比那水晶猴子还滑头。

    果然,等她到了老地方,那人并未干等着,幸亏她早早嘱咐官府不要跟着她,而是找个隐蔽地方躲起来,否则就打草惊蛇了。

    她喊了好几声“任六”,任六才小心翼翼地出来,显然是怕她耍机关。

    任六见她没带其他人来,欣地接过钱,就铺开刚写好的大字报向她展示,说道:“这怎么样,够毒了罢?”

    她看了一遍,乐得哈哈大笑,捧腹道:“成,你贴上罢。”

    她笑,心里想:贴上试试,那你就完啦!

    而那头,平章走在街上叫别人认了出来,有人骂她这一个穿着不普通的女人骗人骗钱,臭不要脸。

    正围着骂呢,任六上赶着来,下手帮着引开众人的注意,再将大字报麻利地糊上,上头赫然写着:

    “狐狸骗人骗钱,鬼妖女命克忠良,害死父亲、碰瓷要挟,勾引人家有妇之夫,又陷害债主,同身入窑馆,两头沾光。实为世人残渣、社会恶妇!扒祖史,上数八代必有乌王八!”

    平章见这大字,虽不是真的针对自己,可还是气得七窍生烟,她此刻方才明白贾诚、林抱声突遇横骂的受。

    尽看到此处,拍手示意官府衙差出来,行动雷霆迅速逮住了任六,控制住场面。

    “抓我做什么?”

    报说京城维护治安的中顺府府尹洪广复到,洪广复见着兰台卿顾尽赶忙行礼,辨认出便装的平章时也对平章跪拜,被尽阻止了。

    任六一听是个女大人,心里吃惊归吃惊,怎么也搞不清楚。

    “再说我也没犯法啊,官府管得这么宽,我说话也得被抓么?”他见尽走近,又说,“大人,不是您叫我骂的么,您怎么自己报官呢!”

    尽指着揭下来的大字报道:“哟,上数八代必有……这种话你对别人说也就罢了。啧啧……来,认字吗,给大伙念念——必有什么?”

    任六傻愣愣地按着她手指的念:“乌王八……”

    尽突然厉声喝断:“放肆!”

    洪广复也跟着骂:“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是谁!”

    任六不明所以,仰头看平章被狠狠尽了一脑门子:“狗才!胆敢仰面视君!这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长公主殿下。”

    府尹带头跪拜,人群伏地叩头,瑟瑟发抖,任六吓得说不出话来,只管

    “刚刚你骂了长公主什么?”尽假装没听清的模样,大声问,“上数八代必有……”

    任六赶紧大哭谢罪求她不说那几个字眼。

    *

    任六带回衙门后,她不怕把事情闹大,告诉他要减轻罪责就得把“谦谦君子”和“赖头三”是谁供出来。

    任六磕头如捣蒜,待说自己只认得赖头三,谦谦君子是什么人他也不知道。

    这么一来尽心里反而不由地徘徊起来——同样的招数没法使两次,怎么能将被允许的自由的言论拖进大昭律法的沼泽,坐实谦谦君子的罪名呢?

    平章这杆好须利用利用了。

    这位长公主真的是个子,生在皇族大内保护得很好,天真善良,连恨也不拖泥带水,干脆极了。

    先是自己越发地对贾诚恋恋不忘,再听尽油加醋对她说,按照律法没法给任六一帮人定罪后,她一怒之下去太后秦玉云那儿哭诉,说自己被任六这些市井无赖辱骂,甚至缀骂皇室先祖,将那些言语一五一十全都给她听,还不约而同地学起尽油加醋。

    秦玉云问:“你怎的会混迹街头招人嘴恨的?”

    她说:“母亲,我就想去看看京城治理如何,替皇帝哥哥分忧,不料遇上那帮禽兽,还请母亲做主。”

    秦玉云不知其中端倪,不多加怀疑,直气得眼睛鼻子拧成了一团,径自去韩呈寝殿替平章鸣不平:

    “堂堂大昭的长公主,被市井无赖辱骂后竟要将他们无罪释放!这是叫皇家难堪啊!我不管,胆敢辱骂皇家先祖的,律法里没这条也得给我灭他的九族。”

    韩呈孝顺之名傍身,躬背颔首称是:“一介刁民罢了,母亲不必为此动怒,儿子这就去叫中顺府查办。”

    喊王心顺过来,道,“顺子,吩咐下去,叫中顺府尹马上进来见朕。”

    王心顺应了下去。

    洪广复面圣后火急火燎地回去发榜昭告罪行,任六以及一众被扣押的尽皆斩首,三族发配充军,并下令搜捕通缉“谦谦君子”“赖头三”等人,若有举报可疑者赏银五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拘捕归案,尽旧账齐算告他们死人命,判入大牢案子也算了结了。

    杀儆猴,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都不敢再对不悉的人事动嘴皮子了。

    贾诚心里还好,笃信他们罪有应得;而林抱声看到事情因他二人到了这般地步,难免惴惴,将自己锁在房中不出门。

    尽锐地捕捉到二人的反应有所不同,萌生出奇怪的想法来:

    若是以后二人都能登科中甲,贾诚此人心绪镇定,能放在身边做事,但这人较为有主意,风险大;林抱声子较为单纯懦弱,可用小,但放在身边不必花过多心思提防。

    她复又嘲笑自己此时就考虑这些,未免太高看自己,想想在朝中连一席之地都没有,现在要挖人真是蚍蜉撼大树。

    阿丧采买生活物资回府后,跟其他下人讨论近京城众口的风向,低声说现在京城有不少老百姓抱怨上头管得太宽太严,许诺的言论自由都难保。顾尽耳尖,问到底怎么回事,阿丧说坊间还传着歌谣:

    赖头三,死人,任六偿命祭鬼神。孩童笑他太蠢笨,闲谈不出大院门儿。血儿红,树叶儿绿,谦谦君子下大狱,公主府外言去。来往过客听一句,祸从口出切记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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