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还未见头,橙黄的朝晖已从山巅铺漫开来,似水晕开的彩墨,袅袅绕绕,依次轻浅。 郁晚借着朦胧的天光左右顾盼,越看越觉得眼。 这处她来过的,青竹村。 一想起那难的女子便觉得头疼,她扯了扯面巾遮住半张脸,暗自祈祷可别碰上人。 “怎么了?”闵宵见她遮掩,担忧地问。 郁晚安抚地摇一摇头,“没什么大事,只是先前在此处与人有过一些...” 声音戛然中断,她怔愣地看着那扇木门应马蹄声而开,门里走出个女子。 她脑中立时开始一一地疼,萦娘竟与她有牵连!眼下她还未认出自己,待知晓自己是她那追杀出十里地的人,也不知会作何反应。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如何得罪她了?! 郁晚咽了咽喉咙,苦涩地将话补充完整:“过节。” “阿娘,阿爹,快请进。”女子牵过马,探头看了看车斗里的人,“只有两位吗?” 郁晚偏头躲她的视线,一双眼珠险些瞪出来,这女子竟然是萦娘夫二人的女儿! “眼下只有两位。”纶尧接过话,背着闵宵往屋里去,“绿曲,闵少使需接骨,劳烦你去准备些热水。” 绿曲应下,眼睛拐着弯地往郁晚身上瞧,方才只看过她一眼便觉分外悉,她又有意遮掩,实在形迹可疑。 “另一位是...?”绿曲直接问。 萦娘侧身让出一条道,她也还不知郁晚的名姓。 两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身上如有实质,郁晚头皮发麻,僵着手指扯下面巾,咧出个干巴巴的笑,“绿曲姑娘,我叫郁晚。” 绿曲的脸瞬间转,秀眉微蹙,冷声道:“是你?” 郁晚讷讷点头:“是我。” 萦娘在两人之间来回转着视线,见氛围僵冷便出面打圆场,“若有误会晚些时候再解释清楚,现下给闵少使治伤要紧。” 绿曲知晓轻重缓急,给郁晚引路进门。 闵宵被安置在一方矮榻上,纶尧解开绑的布条,卷起他的腿出断骨的位置。 郁晚瞬时呼滞住,心脏密密麻麻生疼。 闵宵的小腿形态怪异,一截骨头扭曲地包裹在血里,尖部将肌肤顶出凸包,似是恨不能破开表皮钻出来。两条腿同时受这般重的伤,怎么看都是有人故意对他下狠手。 郁晚颌骨紧绷,眼睛干涩泛红,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 闵宵脸苍白如纸,里衣被冷汗浸,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半阖着眼看向郁晚,憔悴又虚弱,手指动了动却无法触及她,只能用口型无声说:“别担心。” “我需给闵少使褪下衣裳,你们...”纶尧目光落在叁位女子身上,意思再明显不过。 萦娘和绿曲利落转身出去,郁晚一脸言又止,脚上磨磨蹭蹭,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转身。 刚走出两步,身后又传来纶尧的声音。 “郁姑娘,劳烦你留下帮忙。” 郁晚眼里一亮,对上纶尧揶揄的视线,大方地笑了笑,回到榻边热切地问:“您需要我做什么?” “接骨极痛,你要按住他,能行吗?”郁晚会武,他不担心她按不住,但担心她承受不了看喜的人那般痛苦。 郁晚和闵宵对上一眼,正道:“能行。” 纶尧放心地点点头,绑起衣袖净手,视线朝闵宵一点,“你给他将衣裳了。” 虽不合时宜,郁晚和闵宵脸上都显出几分尴尬,他们虽给对方过许多回衣裳,当着另一人的面还是头一回。也不知是边北民风奔放,还是纶尧将他们两人的关系看透,全然没有避男女之嫌。 郁晚未作扭捏,上手解闵宵的衣带。 待身体敞出来,这才发现他身上还有几道青紫的瘀伤,郁晚收敛了心猿意马,用被褥将他裹住保暖,心底戾气隐隐高涨。 闵宵按住她的手,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指,线抿出一弯浅笑。 纶尧递过来一方迭好的绢帕,“给他咬着。” 闵宵张口咬住,视线从郁晚移向纶尧,他已将手擦干,带着水汽的温热手掌覆上他的腿骨。他又移开视线,虚虚垂着未再看人,膛的高低起伏变得明显,喉骨紧张地滚了又滚,身上筋骨渐趋僵硬。 郁晚见状倾过身扣住他两只手掌,未察觉自己声音里也带着颤,“闭上眼睛别看,疼就抓紧我的手。” 闵宵重重点头,却不住呼越发沉。 纶尧提声示意,“我开始了。” 话音落下,闵宵阖上眼睛,房中沉寂一息,“咔”地一声骨骼轻响,腿上倏然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好似针锥铁凿,一瞬间侵透四肢百骸,钻心的凉意顺着脊骨攀爬,直直冲入颅脑,恨不能撑裂头骨。 “嗯——!”闵宵口中溢出一声声痛苦的呻,浑身绷至极紧,脉络暴突,血红从脖颈漫上脸庞。 郁晚紧紧攥住他的手,住他不受控制、用力挣扎的四肢和躯干,口中不停叫他的名字。 “闵宵,闵宵...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诚然她说这话就像唬小孩的骗子,断了两条腿骨,华佗在世也无法立即接上,闵宵煎熬了半个多时辰,到后来已疼得麻木,耗尽了力气,恍惚地瘫软在榻上,冷汗将身下的被褥浸一片。 他半阖着眼,似是疼得失了神智,视线没有焦点,一瞬不瞬地落在郁晚脸上,口中的绢帕松落,他只能发出气声。 “郁晚...别离开我,别再离开我...” 郁晚忍下泪意,连连点头,“我不离开,我们以后都不分开。” 纶尧见两位年轻人互诉衷肠也颇觉动容,但还是不得不出声打扰,“骨头接好了。郁姑娘,劳烦你协助给闵少使更衣。” 他出去片刻,和萦娘一道端着汤药回来。 郁晚给闵宵喂药,几双眼睛落在他身上,一时无人说话,只听得见瓷勺磕碰的脆响和舀起汤药的微弱水声。 闵宵已经十分疲惫,但喝了药他没有立刻阖眼休息,一敛面对郁晚时的依赖和柔情,仿佛又变回那位威严肃正的明镜司少使。 “两位,是有什么话要说吗?”他平和地看着萦娘夫妇。 萦娘颔首,“闵少使,你们怎么会落进边北军队手里?” 闵宵没有立时接话,目含审视,分明是让对方先代身份。 萦娘坦诚:“昨晚那些人...效忠于束绪殿下,也就是边北王束渊的幺妹。营地的驻军撤了七八百,是因为束绪殿下公然造反,大肆突袭集羊镇的隔壁县,他们不得不赶去支援,给营救你们制造了时机。束渊忌惮束绪数十年,但此前谋逆一事从未置于明面来做,他不能奈她如何;此回束渊将你们几人绑来边北,便是着十四州开战,她不得不站出来阻止这场战争。” 郁晚听得咂舌,萦娘夫二人看着与普通人家无异,竟然与边北的王室有牵连。 “自束渊上位,边北奴隶人数逐年大幅增加,他不为百姓谋福祉,且穷兵赎武,实非仁君。二十年前那一战是他一手造成,如今又要挑起战争,大抵只有束绪即位,边北与十四州才得安宁。” 郁晚点头应和,“二十多年前那批走私进十四州的火药,并非边北的烟火商私造私卖,是被束渊迫所致,最后事发,还做了他的替罪羊。” 闵宵惊讶看她,那烟火商竟和郁家镖局一般遭遇。 “誉亲王与边北王有勾结。”她肯定道。 萦娘审视的目光落在郁晚身上,她坦受着,并未主动道明自己的身份,毕竟对方也没有全然坦白。 “有人故意引我们进入边北军的圈套。”萦娘透了底细,闵宵便回答她一开始的问题,“战事在即,我奉命来边北监军,在查勘边境防御状况时,引路的人将我们带去了有边北军埋伏的地方。” 郁晚瞪圆了眼,“有人故意报复?!”除了誉亲王还能是谁。 “不止如此。”闵宵与萦娘对上视线,自古发动战争的君王多受诟病,边北王想让十四州率先侵略,他们做被迫自保的那一方。闵宵被选中作为导火索,确实是因他先前得罪了人,但即使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符松蒙呢?他不是跟着你?” 郁晚面对着闵宵,故而未发现她的话一出口,背后的人眼眸一颤,瞳孔微缩,目光深沉地看向她。 闵宵看在眼里,未做惊讶,实话实说:“他不被允许入伍,那去的地方是边防要地,他不能随行。” 背后的目光陡然黯淡。 “原是如此。”郁晚嗫嚅道,见背后没了声响,转过身问:“萦娘,您还有话要问吗?” 她看出萦娘神情有异,不明所以却未多问。 萦娘微垂着眼眸,“暂无再多了,闵少使好生休养,束绪殿下会想办法尽快将你送回十四州。”她缓了缓,抬眼看向郁晚:“郁姑娘,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郁晚看向闵宵征求意见,见他点头示意无需陪伴,便道:“自然方便。”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