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沉着脸看看符纸,又看看儿子,突然嗤的一声笑了。 怀安错愕的看着他——又疯一个? “你运气不好?”沈聿道:“你小子运气好得很啊。” 怀安:都开始说胡话了…… 沈聿对子道:“今我托同僚帮我寻一位西席,本意是想找个滞留京中的落第举子,谁成想找到了上届的一位贡士。” 许听澜也是一惊:“贡士?!” “是啊。”沈聿神中难掩兴奋:“所以说这孩子有福气,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居然被他碰到了。” 怀安:…… 这叫什么福气?老天爷嫌他身边的大佬不够多,专门派一个贡士来给他当家教? 贡士是什么?准进士啊。一个临门一脚的准进士不好好在家准备殿试跑到别人家做西席,这就好比一个国家级公务员放弃了offer跑去当家教,教的还是小学生……这恐怕不是缺钱就是缺心眼儿吧。 他可不相信是缺钱,范进中举后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直接发生了翻天覆化,这世上有几个穷举人?何况是一个贡士。 所以还是缺心眼儿啊…… 那么问题来了,缺心眼儿也能通过会试? 怀安措辞良久,半晌才憋出一句:“爹,您不会被人骗了吧?” 沈聿今天心情好,看什么都格外的顺眼,闻言笑道:“你也觉得难以置信?” 许听澜闻言,也顾不上生气了,跟着沈聿一人一句的劝他:“要好好珍惜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要再变着花样捣蛋了。” 怀安除了答应下来,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过他还真想看看,这位不走寻常路的贡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莫非是不为五斗米折的风名士,用科举证明一下自己的博学多才,然后“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 三后,谢彦开找到沈聿,他的那位远房表亲答应来做西席,馆金一年八十两,只有一个要求,他有一个九岁的儿子,希望可以带在身边一同教导。 有个同龄的孩子结伴读书不是坏事,沈聿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回家又在前院的小书房里了一张桌椅。 许听澜命人去集市买齐拜师用的“六礼”,有干条,芹菜、红豆、红枣、桂圆、莲子。 沈聿问他:“知道这六样礼物分别代表什么含义吗?” 怀安扫了一圈,一样样的数过去:“条是束修,芹菜是勤奋好学……” 夫二人对视一眼,欣的笑了。 便听怀安的语气变得不自信起来:“红豆是……情定三生,红枣桂圆莲子是早生贵子。” 沈聿扶额,许听澜扒下他的佛珠挂在了自己的手上。 亲生的亲生的……面带微笑保持理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佛了就可以遁入空门,再也不用给这孩子当爹娘…… …… 休沐,全家起了个大早,等新先生上门。 芃姐儿好似知道今天是个大子,早上起都没闹着挑衣服,吃了小碗的蛋羹,还蹭上两口焦圈蘸豆汁儿,随后就正襟危坐,惹得大人频频发笑。 芃姐儿扫了大伙儿一眼,皱眉瞪眼,警告众人:“不笑,严肃!” 众人笑的更厉害了。 辰时过半,先生上门了。 先生名叫陆廷煜,家里世代耕读,读到他这一辈,终于出了一位贡士。 他本人比沈聿想象的要年轻一些,未及而立,身材高挑,面白无须,穿一身半旧的灰细布直裰,头戴四方巾,温文尔雅。 沈聿对他客气有加,请他上座,命人奉茶。 陆廷煜也并未因沈聿的礼遇而飘然,面对当年获得三鼎甲的前辈,举止谈吐十分谦逊有礼。 沈聿很意,大凡时下的父母都希望找一个遵循礼义纲常的先生为孩子传道授业,引导他做一个洁身自,孝悌有礼的君子。 只是听陆廷煜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来此坐馆只是为了将来自己设馆开私塾积累经验。莫非以后真的无心功名了? 他再好奇,也不会直截了当的问人家殿试上出了什么岔子,同是独木桥上走过来的人,都知道举业不易,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这个话题。 两人立了聘书,聘期两年,沈聿便命李环将怀安叫来。 怀安今天经过娘亲的特意打扮,穿一身月白的领长衫,两个双童髻梳的整整齐齐没有一缕碎发,显得斯文乖巧。 他是要正经拜师的。陆先生领过他的小手,带他行盥洗礼,就是在李环端来的铜盆里正反洗一次手。 然后先拜至圣先师孔子的画像,九叩首;再拜先生,三叩首;听父亲训示,教他要尊师重道,勤勉向学,再叩首。 最后向先生敬茶,聆听训示。 只见陆先生神情严肃,语气缓慢而郑重:“听闻你四岁就已经开蒙了。” “是……” “古人绞尽脑汁,说尽了读书的好处,为师就不多赘言了。”陆先生道:“只要你记住一点,读书如树木,没有速成之理,人再有智慧,也不可能一夜之间腹经纶,一定要潜心贯注,持之以恒,才能有所成就。当然,《四书五经》、八股时文固然枯燥,但你需知道,现在的勤学苦读,是为了早摆其苦……” 陆先生还是赘言了不少话,说的茶都凉了,才啜了一口,搁下杯子。怀安用现代老师的话术总结如下:你现在把书往死里读,以后上了大学随便玩。 他虽然没上过大学,倒也不至于被骗…… 敬完了茶,怀安又奉上沈聿提前准备好的“六礼”,就算礼成了。 从今天起,他也是有业师的孩子了。 …… 今休沐,只拜师不上课,所以礼成之后,陆先生便告辞离开。 怀安一大清早磕头磕的晕头转向,折腾到晌午,又到饿了,但他没有点心吃,因为今天要去舅公家里做客。 马车沿着东四大街一路往南,从崇文门出了内城。 “咦?”怀安奇怪的问:“咱们要去哪?” 别是爹娘嫌他最近不听话,要把他拉出城去卖了吧。 许听澜笑道:“舅公家在京郊有座庄子。” “啊!!!”怀安惊叫连连,怀铭往远处躲了一下,连坐在老爹怀里的芃姐儿都嫌弃的捂住了耳朵。 “为什么没人提早告诉我,我好准备一下呀!”怀安懊恼极了,去郊外秋游,必须带上水果饮料烧烤架,钓竿渔网防晒霜啊! 沈聿微哂:“提早告诉你,又要三天读不进书去,连觉都睡不着了。” 怀安摇头叹气:真是被人看透了…… 于是他迫不及待见到陈甍表哥的心,被郊游的兴奋分走了一半。 马车一路出城,街道干净整洁,无论城内还是城外,没有了一排排脏的窝棚,也没有了蓬头垢面行乞的民。 “哥,你看!街上没有民了!”怀安笑眼弯弯的问:“他们也能回家过中秋了吧。” “嗯。”怀铭苦笑,敷衍的应了一声。 随即转头看向窗外,将悲悯之小心藏好。他不忍心告诉年幼的弟弟,中秋在即,小阁老吴琦为了整顿市容市貌,下令拆毁了那些窝棚,把民一股脑都赶到城外去了。 其实这样说也有些偏颇,虽然吴家父子不是什么好人,倒还不至于变态到故意去草菅人命。 朝廷靠百姓的赋税运转,不能眼看着大量人口抛家弃荒,只好不遗余力的驱逐,他们回乡。可是百姓回乡也没有口粮,还要面对苛捐杂税和官府的摊派,只好在京畿一带游,寻找新的谋生手段。 怀安却天真的以为朝廷采取了赈灾措施,让这些漂泊在外的人都能回家了呢。 第43章 一路晃着小脚哼着歌, 他们来到舅公家在郊外的庄园。园子是陈家初来京城就置办下的,位置极好,依山傍湖, 隐约可见的青砖院落掩映在山水竹林间,竟有几分江南味道。 据说这附近还有一眼温泉,旁边的几座山庄都是皇庄,常有皇室宗亲来此游玩。 舅公年近五旬, 生有两子四女,四个女儿皆已出嫁,两个儿子放了外任, 儿媳跟着去了任上, 只留下一小堆儿孙子孙女在老两口身边。 他是兵部武库司郎中, 掌管军械、符勘等, 但他喜好书画,沈聿投其所好,将自己珍藏的一幅名画拿来孝敬舅舅。 怀安迫不及待想见到陈甍表哥, 可是大哥和大表兄在陪长辈们讨论字画, 与他年龄相仿的表哥表姐拉他去外头玩,他环视了一圈都没看到陈甍。 “他呀……”听怀安问起陈甍,三表哥眉头微皱。 “怎么了?”怀安见一众表哥表姐怪异的神, 紧张的问:“他家里遭了事, 很难受的,你们不会孤立他吧?” “怎么会呢?”二表哥急忙解释:“他把我们孤立了还差不多。” “哎?”怀安一头雾水, 怎会如此啊…… 二表姐道:“他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 写写画画算算, 不知在摆什么,只有吃饭的时候出来。” 三表哥道:“祖父心疼他, 随他高兴。我们也不敢硬拉他出来玩,祖父会以为我们欺负他。” “嗐!”怀安心想,这就要怪舅公了,小孩子之间的事,大人跟着瞎掺和什么呀。 三表姐又道:“怀安,你有空要劝劝他,这么憋着不得憋出病来?” “好的,包在我身上!”怀安的使命油然而生,决定回到京城就去找表哥谈谈。 大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哎,这个家离了他沈七岁可怎么办…… …… 饭菜还未摆上,沈聿跟着舅舅单独去了书房说话,陈充先问:“你母亲身体还好吗?” 沈聿道:“母亲身体尚可。” 陈充道:“她这一辈子啊,过得十分艰辛……” 作为娘家哥哥,陈充对沈聿的父亲一向颇有微词,只是现在沈老爷人都走了,死者为大,所有的不也只化作一声喟叹。 “是。”沈聿也道:“母亲夜持家务,教养我们兄弟长大,劳累了一辈子,听澜与我商量着,等过几个月隔壁的宅子完工,将她接来身边奉养,儿孙绕膝,颐养天年。” 陈充点点头:“如此甚好,只是难免舟车劳顿。你遣妥帖之人回去,务必将她们平平安安接上京来。京城不比老家宅子轩敞,我这庄子平时也不用,你得空就送她来住上一住,山明水秀,能让她心情愉悦一些。”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