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半小时后,也就是早晨六点左右,起居室窗外的天空终于慢地亮了起来,而易文君也终于等到了第一个拜访者。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位来拜访的竟不是那两个掌控爆棚的王子,而是向来低调的邓莫尔司祭。 邓莫尔司祭来到起居室后,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克里斯汀女士,你知道你在做多么危险的事吗?你独自坐在这里,就像是一只无助而待宰的羔羊,那名凶手只要心中有半点动摇、对你生出一丝细微的恶念,你就会丧命于他的手中,再没有挽回余地。女士,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这是来自圣主的祝福,请你好好珍惜。如果你坐在这里的原因是有某个必须要得到的答案,那么如果你信任我的话。你可以将问题给我,由我在这里等待,为你询问。” 易文君微笑着,不答反问:“邓莫尔司祭,说到信任,我现在倒还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半个小时前,当路西恩殿下问司祭你是否发现了什么线索,你回答没有,但这其实是谎言,对吧?所以邓莫尔司祭,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邓莫尔司祭没料到易文君会提出这个问题,稍作沉后,缓缓答道:“如今事已至此,那么告诉女士你答案也没有关系。是的,当时的我的确发现了某件事,但为了大家的安全,我还是决定暂时将这件事隐瞒下来,避免惊动对方。” “你到底在客厅里发现了什么?”易文君追问。 邓莫尔司祭道:“我发现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顿了顿,邓莫尔司祭又叹息一声,道:“这件事实在出乎了我的预料,原本我认为敌人来自外部,却没想到恶的势力早已渗透到了我们之中。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也为了避免凶手情急之下做出更难以预测的恶事,我瞒下了这个发现,准备独自调查,但我没想到女士你……”没想到面前的人竟然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掀了桌子。 这会儿,别说大家都知道了凶手就潜藏在众人内部,甚至接下来整个事件的走向,都难以被任何人预测和掌控了。 这位克里斯汀女士,可真是搅得一手好局啊! 说着,邓莫尔司祭又一次苦笑起来。 易文君听着,倒是有些好奇:“你是怎么发现凶手就在我们之中的?” 易文君能发现这件事,是因为她有现实案例的对照,也是因为她一开始就在观察众人,更是因为她自带外挂谎言之回声。简而言之她就是在作弊。 可面前的邓莫尔司祭,又是如何确定凶手是来自内部的人? 邓莫尔司祭坦然道:“是因为神灵视。克里斯汀女士,你或许不知道,对于我们使徒来说,但你的心灵纯净、与神灵的链接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就能开启神灵赋予你的心灵视角,看到许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而这种视野,我们就称为神灵视。” 易文君眉梢微扬:“神灵视?冒昧问一下,这跟使徒们平时口中的灵有什么区别?听说灵太高的人容易听到神的惑,所以这两样东西有什么关联吗?” 邓莫尔司祭诧异看了易文君一眼,脸上出了些许不悦,严肃道:“女士,你怎能将圣主与那恶的篡夺者混为一谈?若如今站在这里的是年轻了十岁的我,那么如今的你恐怕就已经被我押往裁决所了!” “哦,抱歉。”易文君耸肩,“所以这两样东西到底有没有关联?” 邓莫尔司祭:“……” 明明是位体面的女士,怎么做事就这么混不吝呢? 邓莫尔司祭颇无奈,但如今的情况也不适合谈这个,于是他只能回答道:“有一定关联,但神灵视是受到神灵保护的。” 易文君:“……” 所以说到底,这就是“马铃薯”和“土豆”、“番茄”与“西红柿”的区别? 那些把同样的食材换个摆盘就抬十倍价的人别也是跟你们学的吧?! 易文君:“所以……邓莫尔司祭你的灵……你的神灵视很高,能够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在凶手动手杀害玛丽安的时候,你看到了某些线索,从而发现动手的人竟然就在我们之中,只不过一时间不确定是谁,是这个意思吗?” 邓莫尔司祭点头。 易文君微微点头,若有所思,没想到灵竟然还有“危险预兆”这样的用处。 这样说来,她之所以会在玛丽安死时突然惊醒,是不是也是“灵”的作用? 就连这具身体远超常人的观察力、对各种细节与微表情的高锐度,甚至是视野内过分鲜活的彩等,都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灵极高? ……真是奇了怪了,自己如今扮演的人到底是谁? 总觉原身的身份很不简单,可游戏都进行到这一步了,却还没有线索跳出来……太奇怪了! 易文君一边快速思考,一边又随口向这位邓莫尔司祭套了几句话后,就以一副一意孤行的模样将他送出门,接着继续自己的钓鱼大业。 不过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易文君都没有等到自己想等到的人,而是先后来了傲慢劝说她不要这么傲慢的路西恩、心机劝说她多点心机的朱尔斯,以及像是赶鸭子上架般来她面前转了一圈的德雷克。 当德雷克过来时,易文君看着他脸上显而易见的不情愿,诧异问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德雷克苦笑道:“其实我本就不愿意过来,只不过两位殿下说,来的人越多,对那位凶徒的心理迫就越大、也就能够越快地迫他下定坦白的决心……” 因为,来起居室拜访易文君的人越多,凶手就会越着急,越不确定易文君到底跟别人说了多少“真相”。 这会迫使凶手加快坦白的速度,也会榨他的侥幸之心,让他不至于一言不合就暴起杀了易文君这位“手无缚之力的女士”。 易文君点点头:“是朱尔斯的提议吗?” 这种贴心且收买人心的提议,怎么看都像是出自朱尔斯之手。 但出乎意料的是,德雷克摇头了:“不,是路西恩殿下的提议。” 易文君惊讶了一瞬间,但又很快丢开,没有放在心上:“那你来也来过了,可以走了。” 德雷克干笑:“这也太快了……反而会令凶手起疑的……” “那你随意。” 说完,易文君就低下头,继续翻看手中的《世界周游笔记》。 之后,起居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翻动书页的声音不时响起。 易文君对这样的情况适应良好,安之若素,但社达人德雷克却似乎很少遇到这样的安静,不由得出几分坐立不安。 在一片沉默和安静中,他就像是一只不安的猫一样,换了好几个坐姿。最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没话找话道:“克里斯汀女士……你……其实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老套的搭讪手段,特别是对于你曾经的老师而言。”易文君平淡评价。 德雷克一惊,苦笑摆手:“不,女士,我不是这个意思……就如你说的那样,你曾经是我的老师,既然如此,我怎么会对自己的老师生出不敬的想法?” “是吗?”易文君终于抬眼看他,“但德雷克,你似乎是王都里有名的花花公子,所以女士们对你心生警惕、敬而远之,你应该能够理解的吧?” 德雷克神越发苦涩,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是的……我知道……我理解……我曾经以为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我完全可以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和看法……可是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有些人的看法是我不得不在意的,但在那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德雷克的话语十分含糊,但易文君却从中听出了些许端倪。 她上下打量这小子两眼,而后果断低头,重新投入阅读:“行了,走吧。我不是你的心灵垃圾桶,失恋的问题就不要找我倾吐了。” “……真是绝情啊,女士。”德雷克再次出苦笑,显然对易文君这种有身份制且不按套路出牌的人物毫无办法。 他依言向外走去,但当他站在门口,手掌按在门把手上时,他顿了顿,蓦然轻声问道:“女士,你有过非常后悔的事吗?”不等易文君回答,他说,“我有过。” “我曾经倾慕过一个非常特殊的女士,她美丽、机警、聪明,人得不可思议。我想要得到她的注视,但却完全没有办法、没有头绪,因为当时的她已经上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什么都不能做……我什么都不该做。直到有一天,我见到她第一次收下了一位外人的花——一位如同我倾慕着她那样恋着她的人的花。” 易文君神微动,翻页的手停了下来,目光虽还停留在书页上,神思却已经飘离。 德雷克的声音在安静的起居室内响起。 “我当时心中妒火中烧,但却还要强装笑容,问她为什么要收下这一束花。‘明明你都从来没有收过我的花’,我开玩笑一样地问她。 “她回答说,‘花束代表着纯洁的恋,如果可以,我当然不会收下恋人以外的人送来的花。但这个可怜的人已经对我神魂颠倒了,与我的缘分也只有最后的这一束花而已,如果我连这样微弱的期冀都不愿成全他的话,那未免对他也太残忍了……但是德雷克,你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你要与他相比?’ “为什么要与他相比?是啊,为什么我竟然会问出这种可怕的问题?当时,我近乎逃一样地离开了,而在这之后,我再没有送过她哪怕一朵花,因为我的骄傲让我绝不愿向她承认我早已经对她神魂颠倒,不愿承认我早已经如同那个可怜的人一样,拜伏在她的裙角。 “但后来……我后悔了……” 德雷克声音苦涩极了。 易文君终于抬头看他,但却只看到了一个僵立的背影,就连上周目那头曾被她暗暗吐槽过数次的“孔雀开屏”一样的红褐的长发也垂落在他肩上,像是失去彩。 “我后悔没能送给她哪怕一束花,即便这代表着我要抛下我的骄傲,向她低头承认我慕她如痴如狂,哪怕她要将我的心与这束花一同抛在脚下踩碎也无怨无悔……但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在此之后,再没有挽回的机会。如果这一切都能重来,我一定——哈,离开王都后我就变得越来越傻了……哪里有什么‘如果’呢? “抱歉,女士,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跟你倾诉了这样一大堆无用的话……如果有对你造成困扰,我很抱歉,请你忘了吧。” 说完,德雷克打开门,大步离开。 起居室重回宁静,易文君幽幽出了会儿神,叹息摇头。 “果然老话是对的——智者不入河。” 情? 啥情不情的,情只会影响人拔剑的速度! 想到这里,易文君便低下头,准备重新投入书页中,拓展自己的知识面。 但就在这一刻,敲门声再度响起。 笃笃笃—— 又有人来了。 易文君扬声道:“请进。” 门外的人迟疑瞬间,慢地扭开门,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 易文君定睛一看,神顿时微妙起来。 因为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赫然是彭斯警长! “彭斯警长,竟然是你呀……”顿了顿,易文君笑意微妙,“来吧,来吧,我相信你此刻一定有很多的话想要对我说……那就关上门到我面前来吧,不要坐太远,我觉得接下来的话你应该不想再被第二个人听见才对。” 彭斯警长原本就颇为微妙的神立即改变,脸上浮出不易察觉的警惕:“克里斯汀女士,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竟在暗地里怀疑我是凶手吗?” “不,当然不。”易文君笑容越发深了,“你当然不是凶手,你没有任何作案动机,也没有任何作案能力。你只是某个对真相一知半解、自己就把自己吓得快要魂飞魄散的可怜人而已,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彭斯警长脸酱紫,庆幸也不是,愤怒也不是,一时间神颇为滑稽。 易文君再一次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沙发椅,说:“坐吧,警长,接下来我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请不要站那样远。你瞧,我只不过是一位柔弱无力的女士而已,不能将你怎么样的……就坐在我面前跟我谈话吧。” 易文君的话语似乎是正确的,至少在所有人的眼中,她一直都是“养尊处优体面了一辈子的廷礼仪师克里斯汀”,攻击力甚至连玛丽安都不如。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易文君时,彭斯警长心中总有某种危险预兆。 这样的预兆,有可能只是他心里有鬼所以想得太多,但也有可能是因为……是因为他面前的这位女士实在过分从容。 ——从容不迫的气势,以及那双似乎看穿一切的眼睛。 这样的组合,实在是令彭斯警长心中发,忍不住在门口踌躇不前,开始怀疑自己来找易文君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易文君看着这个举棋不定的男人,心中开始不耐烦了。 “好了,不要在那边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的。”易文君直白说道,“你不就是一位暗中信奉神的教教徒吗?现在起居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都没怕你有什么好怕的?坐下,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彭斯警长瞬间脸大变,再不敢磨蹭,呲溜一下蹿到易文君面前的沙发椅上坐下。 第054章 第一条鱼 起居室内的空气十分安静。 彭斯警长坐在椅子上, 直到听到壁炉内木柴燃烧爆出的噼啪声响,这才恍然发现起居室的壁炉不知什么时候被点燃……虽然此刻的他手心里是冷汗,身上也没有到半点热度。 这个城堡的夏天, 似乎格外地冷, 就连壁炉的热度都无法覆盖一个房间。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