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落泯然浅笑道:“和你相比,我算幸运的。因为我一直在边上陪着他,直到最后一刻。” 池倾沉默许久,向谭落再次确认:“这是你爷爷专门写给你的?” “嗯。” 他的脑子很好使,可他现在百思不得其解。 迟疑片刻,池倾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既然是你的所有物,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博物馆?” 他有一个猜测。 谭落是捐赠人,她亲手把这份书法作品捐给了博物馆。 池倾很快在心里否决了这个猜测。因为这虽然合理,却不合情。 意义如此重大的礼物,她怎么会轻易捐出去? 谭落猜到池倾会问这个问题了。 她无力垂下手,笑得苦涩:“它被我爸卖掉了。” 这是谎言,事实真相她不敢说。 谭永德因为经济犯罪入狱,他的财产被法院没收,拍卖抵债。这当中有不少是他父亲——也就是谭洪湛的字画。 谭洪湛送给谭落的这本册页也在其内。 她挣扎过,哭着说那是自己的东西,和她爸没关系。 求求了,留给她吧,别拿走。 可是没有人听。 谭洪湛太过信任儿子,相信他能处理好自己的身后事。因此,这位书法家并没有专门立遗嘱,说明哪些东西留给孙女。 据法律,他死后一切遗产自动由儿子继承。就算谭落说那本册页是自己的,也不过是口说无凭。 后来,这些东西一律遭到司法拍卖,册页被一位收藏家拍得。 前几天,谭落得知它会在此次展览上出现,而她恰好要来下江比赛。 冥冥之中,她觉到命运的捉。 她死死盯着展柜里爷爷的遗物,目光如炬:“迟早有一天,我要把它买回来。” 这些年,她拼命省吃俭用,不光是为了攒学费,更是为了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下午一点半,池倾到达下江市第一中学,跟李睿和叶诗妤会合。 还有半小时比赛,池倾姗姗来迟,把李睿气了个半死。 “你答应了会准时来……我才没强迫你跟我们一起走。这下可好!活活迟到了一个多小时!打你电话也不接!”李睿骂骂咧咧,没好气地把准考证给他。 池倾拒不认错,按了按耳说:“这不是还没开始吗?来得早又不能抢答。” 他打了个哈欠问:“考场在哪边?” 看他这副闲散的德行,跟没睡醒似的,李睿气得想踹他两脚:“你怎么一点紧张都没有!你看看别的队伍!” 池倾傲然冷笑:“他们紧张是因为菜。” 李睿说不过他,放弃了,指指东面:“考场在三号教学楼,叶诗妤已经过去了。” “哦。”他漫不经心应了声,慢悠悠往东面走去。 李睿追上他,给他一瓶水,使劲拍了把他的后背:“你给我神点!好好考。” 池倾镇定自若,仿佛他只是去溜达两圈,而不是考试:“李老师,您等好消息吧。” 李睿笑了:“臭小子,属你最狂。” 他望着池倾渐行渐远的背影,到非常骄傲。 作为一名老师,他真希望自己有一群优秀狂妄学生。 池倾喝了口水,掏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谭洪湛”三个字。 他认认真真地翻了几页。 网上能够搜到的,大都是艺术、学术相关的成就。 有个叫“书法之声”的栏目邀请谭洪湛做了一期专访。 老人在采访中提到,自己有个可的孙女。自打老伴去世后,他的生活非常无趣,孙女的到来给他增了诸多快乐。 这个孙女就是谭落。采访中没有注明她的名字。 谭洪湛告诉记者,孙女非常有天分,未来或许会继承自己的衣钵,走上书法的道路。 池倾继续往后翻了几页。 突然,一则数年前的旧闻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的指节僵了下,缓缓在屏幕上推动,打开了那则消息。 标题是: 大书法家谭洪湛的儿子涉嫌贪污罪,已被公安机关控制。 池倾心里蓦然一惊。 谭洪湛的儿子…… 不正是谭落的父亲吗? 第30章 礼物 谭落将笔放回笔架, 脖颈后仰,伸展发酸的筋骨。 她写字的速度比其他人快不少,是会场里唯一一个停笔的选手。 书法不是竞技类运动,不讲究速度的快慢。但她练字多年, 字在心, 落于笔, 一气呵成。 谭落看向会场里的挂钟,距离比赛结束还有半小时。她简单拾掇了下工具,打算早点离场,提前去一中等池倾。 比赛结果明天才会公布,届时将举行颁奖典礼。正好池倾明天上午还有第二场考试, 等他考完, 他们坐下午三点的动车回南琊。 谭落背上书包, 向会场出口的方向走去。倏然间, 有人踩着高跟鞋走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谭落同学, 你好。” 谭落站住了, 端详起和自己打招呼的中年女人。 女人气质高雅,身穿墨绿丝绒旗袍,布面上印有素淡的白荷花。她口别着一块铭牌, 黄铜材质, 其上镌刻书法协会的会标。 通过那块特殊的铭牌, 谭落认出了此人的身份——她是评审团的一员。 谭落不知评委拦住自己所为何事, 她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礼貌:“您好。” “我是曲荷深。”那女人自我介绍道。 谭落琢磨着这个名字, 不太能对得上号。 曲荷深看出她好像不认识自己, 微笑着说:“我曾经是谭洪湛的学生, 您是……谭老师的孙女吧?” 谭落双肩颤栗,默默捏紧了衣摆。 书法界的人大多知道谭洪湛有个孙女,天资聪颖。至于他这孙女到底长什么样,没几个人知道。 因为谭洪湛不希望孙女活在自己的光环之下。他希望大家认识“谭落”,而不是“谭洪湛的孙女”。 姓谭的人那么多,一般不会单凭姓氏就把她和谭洪湛联系起来。 那么,曲荷深是如何认出她的呢? 曲荷深看出她有些为难,努力柔和了表情:“谭同学你不要紧张,以前,谭老师给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我找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刚好碰见了,想和你打个招呼。” “哦,谢谢您。”谭落依然很不安。 “刚才你写字的时候,我在你边上看了很久。” 谭落没注意,她写字时全神贯注,鞭炮炸了都听不见。 曲荷深说:“你写得毫不犹豫,用笔准,结构严谨遒美,章法潇洒清俊。你这刚十七岁,写赵孟頫的行书,竟然能写出其中的韵味。” 马上十八岁了。 谭落在心里纠正道。 从小到大,这类夸奖她没少听,早都习以为常了。她很淡定地谦笑道:“哪里,谢谢您的点评,我还差得很远。” 还好还好,来夸夸她而已,没别的事。 谭落松了一口气。 她怕被人认出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书法界有少部分人知道谭洪湛的儿子进去了,判了好几年。 儿子都进去了,那孙女怎么办,是儿媳在带? 谭落怕别人问起这个。 “谭落同学,你现在……在哪里生活?”曲荷深言又止,略微作难,“我听说,你父亲他——” “我、我好的!”谭落结巴着打断她的话,下意识往后退,“有人管我,我没事,我活得很好。” 她的反应这么大,曲荷深着实没料到:“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唐突,吓到你了?” 谭落使劲摇头:“没有……抱歉曲老师,我还有事,那个我……我先走了。” “谭落!” 曲荷深在后边叫她,她当做没听见,慌不择路地逃窜,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 谭落一路飞奔,冲出了会场。 外面狂风呼啸,她站在空旷的室外,大口大口地呼,冷气一股脑呛进肺里,刺得浑身都疼。 她抹掉额角的虚汗,拼命平复心跳。 谭落缓缓蹲在地上,烦躁地抱住了脑袋:“我真是个有病……”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