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河路经略使……’ 赵煦盯着这道奏本沉再三,面凝。 苏颂抱着板笏,眉头时不时的拧起。 他知道一些人不会甘心,只是没想到,居然连熙河路经略使都撺掇出来了! 章惇本就严肃的神,更了几分杀气。 其他人则不一样,神情慌,头接耳,大殿里很快就了起来,七十多人有一半在来回前后的左右四顾。声音很小,在不大的紫宸殿嗡嗡作响,嘈杂一片。 赵煦想了一会儿,抬眼看向前面的苏颂与章惇,而后淡淡道:“陈卿家的奏本,也是希望朕与朝廷对吕大防一有所宽宥,没有其他内容。诸位卿家,怎么看?” 不少人还以为赵煦要罚雷霆之怒,见他这么平静,一些人悄悄松了口气,另一些人则更为不安! 蔡京看着,心里忽然猛的一动,出列抬着板笏,语气慷慨烈,沉声道:“启奏陛下,吕大防不可贬谪出京,通边帅,当严审清楚,并请陈溪回京!” 朝臣勾结边疆手握重兵的将帅,历朝历代都是大忌,在宋朝更是如此! 纵然谁都清楚,吕大防再怎么样,也不会真的有谋逆的心思。不过这道奏本这个时候出现,时机确实太过微妙! 到了这种地步,还怎么能放吕大防出京?不查清楚,谁人能安心?! 不知道为什么,殿中的一些人心头的大石忽然慢慢落下。 吕大防要是以这样的借口被一直关着,最终不了了之,未尝不是件好事。 蔡京的话落下,没人附和,也没人反对。 但这不是赵煦想要的! 他要在宋朝腐朽又自成一体,铁板一块的官场撕开一条口子,肃立他皇帝的权威! 赵煦又看了眼前面的苏颂与章惇,轻轻坐直身体。 陈皮见着,立时会意,右手在背,悄悄对着侧门做了个手势。 一个小黄门立刻闪现,不多久,正殿门外忽然传来大声喝叫:“启奏陛下,武功大夫,领皇城司,蔡攸求见。” 一连串的事情太多,朝臣们一时间还没清醒,听到‘蔡攸’的名字,不少人纷纷皱眉。 这个年轻人,着实凶厉,这段时间,抓人抄家,打人杀人,几乎没有半点顾忌,简直成了个‘鬼见愁’! 苏颂面无表情,今天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打了他的计划,他总有不好的预,并且越发强烈。 苏轼,米芾等人或许久不在朝,有些跟不上朝廷的节奏。 殿中更多的人,则是谨小慎微,不言不语,明哲保身。 既然你们决定不了,那我来! 赵煦神情不变,暗暗了口气,沉声道:“传!” 陈皮瞥了眼侧门外,高太后的那道懿旨,早就准备好了。 蔡攸紫帽黑靴,从门外进来,黑漆漆中,第一眼就看到了殿的朝臣,无数目光向他投来。 即便蔡攸老成,生于蔡府,没少见过高官显贵,但这一刻,还是双腿发颤,神情发紧。 这殿里的,是大宋最有权势的一群人! 蔡攸强定神,大步走进来,抬手道:“微臣蔡攸,参见陛下。” 赵煦看着他,道:“平身。” 这是他的铺垫。 朝臣们陡然紧张起来,目光注视着蔡攸,不知道皇城司又要干什么。 蔡攸起身,觉着殿里众多的犀利眼神,顿觉力如山,梗着脖子,道:“回陛下,吕大防一,除吕大防外,悉数认罪,并供出更多罪案,包括……” “启奏陛下,户部侍郎杨畏求见。” 蔡攸话音未落,殿外再次响起长叫。 蔡攸的声音被打断,朝臣们纷纷若有所动,面凝重的头接耳。 这个蔡攸先不说,杨畏可是给与吕大防致命一击的人! 他之前不来上朝,这个时候又要干什么? 今天这个朝议发生的事情令他们目不暇接,忧心忡忡,起起伏伏。 这次朝会来了太多人,赵煦这才发觉杨畏不在,看了眼蔡攸,思索片刻,道:“传。” 陈皮神情微恼皱眉,这个杨畏破坏了官家的计划。 杨畏大步进来,或许来的太急,有些衣衫不整,气吁吁,他举着一堆公文书信进来,来的近前,朗声道:“启奏陛下,臣得举告,不敢不禀报陛下,请陛下垂览。” “启禀陛下,” 杨畏话音刚落,立马有人出列,急声道:“臣弹劾贼杨畏!此人先是依附王安石,王安石罢,他率先攻讦,转而依附司马相公。司马相公病逝,他大肆抨击,投向刘挚,得以晋升,转过头他又告发刘挚,依附于吕大防,而今,他对吕大防穷追猛打,杀之而后快,着实是反复无常的诈小人!臣请陛下将其削职,赶出朝廷,以正视听!” 这人之后,迅速有人出列,道:“启奏陛下,杨畏声名藉,士林皆称呼其为‘杨三变’,卑鄙无,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请陛下严惩!”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六七个人出列,强势向杨畏发动攻击。 杨畏脸铁青,急匆匆的邀功之心全变成了怒恨,余光向后看去,想要暗暗记住这些人。 章惇见着,双眼厉闪动,抱着板笏转过身,淡淡道:“杨侍郎所检举的,无不是佞小人,事实俱在。你们现在攻讦杨侍郎,是想为什么人翻案吗?” 那一群人听着,登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杨畏之前反戈一击的人,王安石,刘挚,吕大防,在朝廷里,定位都是‘佞小人’。 吕陶与苏轼等人对视一眼,出列道:“即便如此,杨畏也高尚不到哪去!这等人,不能留在朝廷。” 杨畏其实之前已经暗暗投向了章惇,章惇对杨畏是‘寄予厚望’,哪里会让杨畏这么容易被赶出朝廷,扫了吕陶一眼,冷哼道:“你们蜀派毫无立场,颠三倒四,沽名钓誉,谁当政攻讦谁,有什么脸说别人?” 吕陶知道章惇厌恶他们,不争口舌,向着赵煦道:“陛下,杨畏之言,不当为准!臣请将杨畏赶出朝廷。吕大防一案祸动人心,天下沸扬,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苏轼等人迅速出列,齐齐跟进。 前面的苏颂沉片刻,也跟着抬起板笏:“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或许是这句话没有特别指向,朝中站出来的居然有三十多人,在七十多人的殿中,显得异常扎眼,声势浩大! 赵煦好整以暇,十分淡定的看着,心里叹。 ‘保守派的势力依旧强大啊……’ 所谓的‘旧’,并非是指吕大防一,苏颂,范百禄,范纯仁甚至在这大殿之中,没有站出来的,十之七八都是! 相对来说,‘新’的变法派,才是少数,并非是在这殿中,整个大宋也是绝对少数! 章惇剑眉不断的跳,神情严厉的如同一个剑客,并没有理会殿中举着板笏,齐齐躬身的众臣,双眼冷冷的盯住杨畏,道:“杨侍郎,你有什么话说?” 杨畏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失神了一阵,听着章惇的话,转头看去,见到章惇的眼神,杨畏神情骤然变! 他觉,如果他不说出个所以然,章惇可能会杀了他! 杨畏当即深一口气,住慌,转向赵煦,沉声道:“启奏陛下,臣配合刑部梳理吕大防一案,从中查获了吕大防里通夏人,出卖疆土的证据。” 杨畏话语一落,如同炸弹,将紫宸殿震嗡嗡嗡作响,众臣听不到其他声音,只有杨畏的话在耳边,在脑海里震不休。 紫宸殿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杨畏。 他这句话太重! 勾结夷狄,出卖疆土,不啻于谋逆! 苏颂,章惇,蔡卞,梁焘,苏轼等等,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盯着杨畏。 赵煦双眼微睁,坐直身体,神情凛然,语气冷冽三分,道:“杨卿家,构陷朝臣附逆,你可知是什么罪责!” 这也是不少人来不及呵斥的话,听着官家质问,所有人更加认真,肃然的盯着杨畏,心头更是紧张。 吕大防再有过错,都是‘小节’,可是谋逆,那绝无宽宥可言,谁敢置喙! 杨畏举着奏本的手微微颤抖,心里恐惧到极点,还是强撑着,极力平和的道:“回陛下,臣手里有吕大防与秦凤路马步军总管黄庸的来往的书信。” 赵煦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前线将士拿命去拼,后面的文官不止扯后腿,还背后捅刀! 赵煦声音更冷,道:“说!” 杨畏受到大殿里里的冰冷气息,硬着头皮,道:“时间是元祐四年,夏人袭扰,黄庸建议将肃远城、定川寨、永和寨和安寨四寨,每寨二十万贯卖给夏人,以换取夏人退兵。吕大防回复‘可’……” 赵煦猛的站起来,喝道:“拿过来!” 陈皮吓了一大跳,连忙跑过去,拿过来递给赵煦。 朝臣们,则震惊万分,惊恐万状。 这四寨是庆历年间所筑,范仲淹花了大力气,主要就是防范西夏。 尤其是定边寨,是西夏南下的咽喉要道,万万不能有失! 苏颂拧着眉,章惇眼杀意,蔡卞沉着脸,朝臣们一个个表情各异,大气不敢,全都盯着赵煦。 赵煦脸铁青,中已是腔怒火,夺过陈皮递过来的一封封信,不断的撕开,看去,不多久,他的脸角狠狠的搐,双眼通红,杀意如沸! 他知道宋朝在割地给西夏,司马光等人就是秉持‘斥地求和’之念,苟且全安!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涉及边疆,国家安全的大事,居然一个在马步军总管与宰辅的两封信之间就成了! “反了!反了!反了!” 赵煦脸怒容的盯着殿朝臣,怒吼着,恨不得提刀杀人。 杨畏噗通一声跪地,脸发白,瑟瑟发抖。 殿中的朝臣已经猜到了大概,纷纷缩头,心胆俱寒,如坠冰窟。 紫宸殿内,寒意森森,冰冷刺骨! 赵煦牙齿咬的咯咯响,盯着跪地的杨畏,他知道,这样的事情,在紫宸殿里这杨畏绝不敢造假,猛的赵煦转头看向苏颂,喝道:“苏颂,枢密院可知道这件事?” 苏颂此时神情凝重,举着板笏,沉默了良久,才道:“枢密院不知,枢密院并不知道有这些书信的存在。” 苏颂之所以沉默,并非是明哲保身。他确实不知道,这样的密事吕大防不会宣之于口。 他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这句话一出,等于是为吕大防盖棺定论! 赵煦盯着苏颂审视一阵,看向章惇,冷声道:“环庆路那边,是否会有异变?” 章惇大步而出,抬头看着赵煦,沉声道:“在臣入京之前,陛下就诏令环庆路安抚使章楶节制西北诸军,吕大防事发,臣以枢密院副使身份对西北各路,军进行布置。臣以人头担保,熙河路不会有事!” 之前赵煦收到那陈溪的奏本之所以淡定,就是因为之前已经有所布置,并不担心出子。 赵煦看着章惇,深一口气,强怒气,目光凌厉的扫过群臣,喝道:“陈皮,拿案卷来!” 陈皮还是第一次见到赵煦这般愤怒,心惊胆战的连忙命人去拿来,然后举着,跪在赵煦身前。 赵煦看着案卷,眼神杀意如,拿起笔,直接在第一份吕大防的名字上大大的画了一个‘x’,喝道:“吕大防,斩立决!籍没全族!” 写完,他直接扔了下去。 群臣惊骇,双眼大睁的看着赵煦。 赵煦恍若未觉,看着是下面工部侍郎马默的名字,直接画‘x’,道:“马默,斩立决!籍没全族!” 嘭 案卷被扔向殿中,飘飘忽忽,散一地。 “吕和卿,斩立决!籍没全族!” “上官均,斩立决!籍没全族!” “邓洵武,斩立决!籍没全族!” 赵煦一连画了七八个,都是吕大防亲信羽,殿中散落一地的案卷。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