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接到赵煦传唤的,就是垂拱殿外不远处的青瓦房。 章惇正在与吴居厚说着转运司的事情,听到垂拱殿的传话,顿了顿,看着吴居厚道:“各路盐政是第一,茶,铁也不能放松,其他事情无需我教你,过几天我再去户部一趟,与你们详说。” 吴居厚这会儿有些心思不属,瞥了眼不远处的蔡卞,站起来,伸着头向章惇,低声道:“是不是要出事了?” 章惇剑眉抬起,与他对视,道:“当今陛下不是先帝,收起你这一套。” 吴居厚小眼睛眨了眨眼,盯着章惇片刻,慢慢坐回去。 章惇见他还不肯走,转向蔡卞道:“官家要出手了,你待会儿嘱咐一下那几位。” 蔡卞有些犹豫,道:“会不会有些急了?” 章惇哼了一声,双眸冷冽,道:“我倒是觉得慢了!” 蔡卞细细思索,他们这边的准备确实差不多了,便道:“我先去见苏相公。对了,那裴枫号称‘铁面直谏’,待会儿可能会触怒官家……不能再杖毙了。” 章惇与赵煦虽然在一些事情有默契,却并不多了解赵煦,随口的道:“再看吧。” 蔡卞不再多说,出了青瓦房,开始去各处走动。 苏颂这会儿已经知道了,看着眼前的姜敬,叹了口气,道:“你去告诉裴枫与窦麟,让他们好自为之,殿前失语,我保不了他们。” 姜敬面上全是紧张之,低声道:“相公,官家这是要做什么?召集了这么多人,还将范相公请出来了。” 苏颂隐隐已经猜到了,正头疼,哪里顾得上姜敬,道:“你去吧。” 姜敬不敢多问,应着快速出去。 这时,政事堂已经开了,他们都知道裴枫那道奏本,很清楚,官家震怒了! “官家不会要杖毙裴枫吧?”有人一脸害怕。 “不会不会,刘世安,李公彦都是有罪,裴枫上了一道奏本就杖毙,天下人谁还敢说话,岂不是要道路以目了?”有人平和的道。 “没错没错,那是昏君所为,亡国之兆,我大宋正值鼎盛,官家不可能这么做的……”有人仿佛在自我安。 “不好说啊……”有人低声呢喃。 “山雨来风楼……”有人慨。 “要出大事情了啊……”有人心慌意。 外,各部的尚书齐齐出了衙门,赶赴皇。 ‘告假’的范纯仁,这会从后门出,坐在轿子里,他面沉如水。 近来发生了太多事情,几乎每一件事都是他们不想看到,不愿看到,以及所担心的。 不出意外,一一发生了。 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年轻的官家所图甚大,出的獠牙越来越多,造成的动静越发的惊天动地。 他现在已经明白,当初吕大防为何极力阻止官家了。 这位,怕是比当年的神宗皇帝走的更远,造成的后果更可怕! 范纯仁默然无声,眉头如同凝结在一起。 这些大人物纷纷被召入,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皇,注视着垂拱殿。 里那位官家可不是神宗皇帝,他若发怒,杖毙,下狱是信手拈来,不带任何客气的。 不少人开始为范纯仁以及裴枫,窦麟担忧。 垂拱殿正殿。 苏颂,章惇,蔡卞三人已经在了,三人神情各异的站着。 赵煦没有给他们坐,心底还在沉思,想要达成他的目的,必须要有足够的借口,不止是说服眼前的这些人,还得让天下百官、万民接受,只有足够的理由,才能站住大义名分! 不多久,五部尚书就来了,梁焘,蔡京,许将等都依次进来,抬手行礼。 杨畏因为巡视河工,并不在城内。 赵煦只是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五人识趣的没有多言,分列两旁。 赵煦目光不动声的在打量着殿里的众人,主要是看吏部尚书林希。 这个人赵煦并不悉,是章惇与蔡卞联合力荐的。六十岁模样,瘦长脸,双眸狭长,微微扬着下巴,板着脸,带着一股漠然,生人勿进味道。 垂拱殿很安静,又等了一会儿,范纯仁与裴枫,窦麟好巧不巧的一同出现在门口。 三人对视一眼,迈步进来,抬手行礼道:“臣等参见陛下。” 赵煦看着三人,微微一笑,道:“免礼。” 范纯仁面如常,窦麟有些紧张,倒是裴枫,面方正,神态凛然。 三人谢过,分列两旁站好。 赵煦环顾一圈,拿出裴枫的奏本,开门见山的道:“今天召集诸位卿家来,就是要说说裴卿家这道奏本。在说之前,朕再强调一遍,继承先皇遗志,戮力改革,消除弊政,造福万民,是朕以及当朝的集体意志,不容改变!朕允许不同声音,反对,批判,建议都可。朝廷广纳谏言,拾遗补缺,取长补短。只要秉持公心,无险恶之目的,朕以及朝廷都可相容,绝无打击报复!” 众人纷纷转身,抬手道:“臣等明圣意。” 赵煦摆了摆手,道:“说说吧。” 众人收手,退回,却没有谁立即开口说话。 垂拱殿一片安静。 苏颂惯常沉默,章惇睁大双眼尽是冷,蔡卞谨小慎微。 相公们不说话,五部尚书自然没办法开口。 这些人齐齐不说话,范纯仁,窦麟,裴枫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窦麟吃不住,忍着内心剧烈不安,硬着头皮出来,道:“陛下,臣弹劾参知政事章惇,枉顾国法,结营私,臣请严惩。” 众人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赵煦。 赵煦神如常,语气也如常的道:“在场的都是朝廷重臣,你告诉朕,那些是他的羽,怎么枉顾国法了。” 窦麟一怔,余光看了看,却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除了吏部尚书林希是章惇举荐外,梁焘,蔡京,许将等都不是章惇举荐的。 他很想说变法派都是朋,但眼前的官家是最大的变法支持者! 窦麟顿了下,立马就道:“陛下,朝中诸多事都与章惇有关,不说之前擅杀巡检司巡检,之后借着吕大防一案,肆意诛连,安朋,此事朝野尽知,请陛下祥查。” 赵煦见他抓着这些不放,就直接道:“好,朕稍后再查。现在,说说裴卿家这道奏本。” 窦麟嘴角动了下,还想再说,但着赵煦冷静双眸的注视,连忙退下。 他可不想被杖杀! 窦麟开局不利,裴枫只得出场了。 他站出来,抬手向赵煦,板正的脸上坚毅,决然,抬着手,道:“陛下,这道奏本是臣所写。臣认为,陛下近来一系列旨意,皆是命!三省封驳,理所应当,请陛下三思。” 命! 听到这两个字,在场十多个人脸齐变,有异有震惊有不可思议。 裴枫还真不愧是‘铁面谏官’,当着陛下的面,居然敢直言不讳的说出‘命’二字!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神情不变,道:“裴卿家,可否举出列子来?” 裴枫仰面抬头,怡然道:“敢问陛下,明知那杨畏为佞小人,反复无常,为何还任命他为工部尚书?莫非要天下人效仿于他,做那颠三倒四,不仁不义的小人?” 杨畏人送外号‘杨三变’,屡次依附朝臣,转眼就出卖,在朝野声名藉。 苏颂眉头皱起,看了眼裴枫,又看向范纯仁。 章惇剑眉跳动,眸中厉芒如电。 范纯仁面无表情,肃手而立。 蔡京听着,两鬓白发动了动,心里飞快思索,忽然双眼微睁,刚要出列,身旁的许将却快了一步。 许将抬手向裴枫,道:“裴给事,杨尚书举告之人,莫不都是佞小人……我不是要问你是否要为谁翻案,请听许某说完。” 裴枫号称‘铁面直谏’,张口要说出的话,被许将硬生生堵了回去,憋着一口气,沉着脸,双眼圆睁的盯着许将,准备来一场龙争虎斗的口舌之战。 赵煦微笑,顺手拿起茶杯。 其他人则盯着许将,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裴枫是铁面谏官,口舌之利自然非比寻常,一般人辩不过他。 许将顿了下,继续道:“从刘挚到吕大防,这些人在朝短的数年,长着数十年,裴给事就没有发现他们半点端倪?如果有,为何不见上书弹劾?杨尚书敢不顾前程举告,裴给事却是和光同尘。这高下立判间,裴给事的用心,着实令人生疑。” 裴枫神不变,越发俨然,冷声道:“裴某从不畏惧任何人,更不会同合污!只能说刘挚,吕大防等人藏的比较深,那杨畏与他们走的近,查知了一些,这能算是忠直之士?杨畏之所以告发他们,无非是明哲保身,怕被连累,这样的佞小人,理当……” “裴卿家,” 这时,赵煦突然话,打断裴枫道:“这里是御前,当着诸位朝臣的面,涉及当朝工部尚书,从二品的大员,说话不要那么虚,要讲究证据。比如……” 裴枫腹慷慨之言,被赵煦突然打断,一口气憋在内,脸角猛的了下。 对于赵煦这种明显拉偏架的行为,面无表情的范纯仁抬头看了眼,拧眉不语。 蔡京被许将抢了先,却也不甘人后,当即出列,抬手道:“启奏陛下,上次紫宸殿后,臣依旨对杨尚书进行摸底,并未查有不法之处。” 赵煦眨了眨眼,微微歪头的看向蔡京,眼神古怪。 那杨畏涉入吕大防等案的证据,蔡攸送了一大箱子入,这蔡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陈皮也讶异了,这个蔡京是给他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将来杨畏要是出什么事情,今天他的话被翻出来,绝对会连累到他! 赵煦懒得管蔡京父子的关系,转向裴枫,道:“裴卿家,你也听到了。如果有刑部没掌握的证据,你拿出来,当着众位卿家的面,朕向你保证,绝不宽宥,罪加一等!” 裴枫到底是铁面谏官,转瞬镇定下来,沉声道:“陛下,臣本着忠直之公,一心为国……” 不等他说话,赵煦再次打断他,淡淡道:“你真的是一片公心吗?” 在场众人骤然脸齐变! 他们从赵煦的语气中,觉到了杀气!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