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一笔一划,神无比的认真。 好一阵子,他猛的一收笔,直起,端详这八个大字。 他提着笔,认真的审视一番,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怎么样?” 陈皮拖着纸,连忙陪着笑说道:“圆润自如,好字!” 赵煦哼笑了一声,道:“你也就会这么一个词了。” 陈皮笑笑不语,他确实没读过多少书。 赵煦放下笔,又仔细的看了一会儿,拿起来递给身后的一个黄门,说道“拿去政事堂,看准机会给章相公,当面读出来。” 小黄门谨慎上前,小心翼翼接过来,道:“是。” 赵煦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了想政事堂可能发生的事,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来,拿起茶杯,好似忽然看到朱浅珍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微笑着说道:“朕是来跟你谈生意的,无需拘谨,坐吧。” 朱浅珍正忐忑不安,哪敢坐,急急的说道:“小人站着,小人站着。” 赵煦也由着他,喝了口茶,然后说道:“赵佶这小混蛋被朕惯坏了,肆意胡来,没有一点规矩。是朕要罚他,与你无关,不要有心里负担。” 朱浅珍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大意,一脸僵硬,想笑又笑不出来。 赵煦只说了这一句,然后说道:“你也看到这些箱子里的钱了,易起来实在太过不方便,朕已经打算将子务移到开封,但不是由朝廷来管理,朕打算筹建一家民间的子铺。” 子铺,换句话来说,就是子银行。 赵煦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但朱浅珍听明白了,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官家是想要给小人来做吗?” 朱浅珍惊愕不已,官家来找他,自然有目的,听着他就瞬间想到了。 但朝廷的子务非同小可,岂是一般人可以手的? 他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他有什么资格去做这件事? 赵煦又拿起茶杯,心里还在思索,铜钱易的繁琐已经严重影响了大宋商品经济的发展,子的出现是经济发展的一种必然结果。可是由于朝廷肆意滥发,将子的信誉不断贬低,以至于成为榨民财的手段,最终严重贬值,只得废弃。 后世王朝也都有过各式各样的纸币出现,无一例外,最后都以失败告终,闹剧收场。 这也是赵煦绕开朝廷,找朱浅珍的原因。 子务,不能给朝廷那些官老爷,必须要有一个长远,可控,可持续的规划。 纵然这样还是会有各种弊端,至少短期内,会在他的控制下发展。 赵煦思索许久,瞥了眼朱浅珍说道:“朕打算建立一个有信誉的子铺,这个子铺只认凭据不认人,不止是在开封,全国所有的府州县,将来都应该设立分号,这样天下万民就不用扛着几百斤的铜钱上街了。穿府过州只要带着子,不用几十辆马车拉着十几大箱子的铜钱赶路,你觉得怎么样?” 大宋的子,最初是由商人发明的,起初发展也很好,但随着朝廷的介入,主导,最终不出意外的趋于败落,现在,离彻底败落已不远。 朱浅珍听着赵煦的话,内心动了一下,但旋即就冷静下来,神情来来回回的变化。 赵煦给他描绘了一个庞大的蓝图,这个蓝图太大,大到他不敢也没有信心能接下来。 赵煦见他脸上迟疑不决,笑着道:“不着急,你慢慢想。对了,太妃娘娘没有什么亲人,你算半个,有空进,陪太妃娘娘说说话。” 进陪朱太妃说话,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朱浅珍心头动至狂喜,连忙又收敛表情,以一种相对平静的神,躬身道:“是。” 赵煦暗自点头,这朱浅珍格倒是有些沉稳,能帮他把架子搭起来。 他没想过要一步到位,后慢慢发掘,培养人才就是。 赵煦站起来,看着朱浅珍笑着道:“你想想怎么做,写出个条陈给朕看。益州子务马上就会移到京城来,他们之中,朕会挑拣人手来帮你。” 赵煦不等朱浅珍再说话,就起身离开这里。 那一天这条街上太多人见过赵煦,待的太久会有麻烦上门。 朱浅珍将赵煦送出字画铺,悄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里还在回想着赵煦刚才勾勒的那个蓝图。 那个蓝图实在太大了,真的是要做起来,手里的铜钱起码数千万,对他这样市井小民来说,着实是不可想象! 他站在门口,目送赵煦离去,犹自不平静,心里踌躇又动,一时间难以拿定主意。 赵煦出了字画铺,并没有回,而是向着户部方向。 子务归属户部管辖,赵煦想要将它剥离出来,还得户部的配合。 而与此同时,政事堂也确如韩宗道昨夜所料的那样,掀起了好一番热闹。 由于蔡确的死以及他临终的那道奏本,将朝廷里隐而未的矛盾,彻底给发出来。 政事堂内,当当坐了三十多人。 苏颂坐在首位,章惇,蔡卞,韩宗道各坐两边,其他依次是六部尚书,御史中丞,大理寺卿,在他们后面是六部侍郎,另外两寺寺卿等。 苏颂观察着众人的表情,觉着堂中无形的力,暗暗屏气,道:“今天要说的是两件事,第一,蔡确的临终奏本,第二,开封府走水……” 他话音未落,当即一个人站起来,抬起手,沉声道:“苏相公,蔡相公在熙宁之后,一力扛起变法大旗,面对诸多艰难而毫不退缩,随后遭司马光等人构陷,放出京,而今病故他乡,听着伤心,闻者落泪,还请朝廷给与一个说法。” 这是太常寺卿庞远洲,他义正言辞,面悲戚,要求朝廷给一个说法,换句话来说,就是官方的‘盖棺定论’。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不等苏颂等人有所反应,又有站起来。 “诸位相公,蔡相公当年是王公的左膀右臂,没有人比他对‘新法’更为了解,下官请政事堂重视蔡相公的奏本,并且做出清晰,明确的说明。下官并非要求政事堂全部照本宣科,但至少要取长补短,不能因人成事,睁眼无视。” 这是礼部侍郎郑开至,他面从容,字正腔圆。 继而又有人站起来,朗声道:“下官想问的是,政事堂对于蔡相公到底是什么态度?这个扩大会议的目的是什么,还请章相公明言。” 这是刑部侍郎王珏山。 相比于前面两位的含蓄,这位就更暴了,直接点名章惇,他表态。 章惇面无表情,只是看了他一眼。 苏颂沉着脸,不语。 蔡卞面变幻,他发现有些失算,昨晚只是去见了这些尚书,倒是忽略了这些侍郎,寺卿。 接着,又有人站起来,更加直接,就是冲着章惇去的,一连七个人! 他们没有口诛笔伐,到了这个层次,官方场合说话都极其讲究艺术,但态度,语气隐藏不了,就差直接要求章惇辞官以谢天下了。 章惇不动如山,没有以往那般火气,剑眉从未动过,严厉的表情也有种‘怯懦’的模样,始终不发一言。 这似乎在透出一种信号,不少人在蠢蠢动。 苏颂眼见要失控,咳嗽一声,说道:“我们今天就是要讨论蔡确的奏本,还没有讨论,不要急着下定论……” “苏相公!” 这时,一个人站起来,脸角峥嵘,直接打断了苏颂的话,抬了抬手,道:“下官有几个问题,想请章相公直言不讳的告诉下官,告诉在座的诸位同僚,否则我等心有不安,心有不平。我等并非是谁的人,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立志强国富民,匡扶社稷。苏相公还请恕下官无礼。” 苏颂皱眉,这是工部侍郎张可为,在元丰年间与蔡确多有不和,他说的慷慨,苏颂还真没办法阻拦。 来了! 蔡卞面凝,预到不好。 其他六部尚书等人暗自沉,心神警惕。 张可为放下向着苏颂的手,径直转向章惇,沉道:“章相公,请回答,第一,蔡相公,曾相公等人,为什么迟迟不能归朝?是官家不同意,还是你恶意阻拦,还是其他什么人,请你明白无误的告诉下官等人。第二,蔡相公奏本里,指责你结营私,培植私人,任人唯亲,打击异己不择手段,请你务必说清楚。第三,都在说而今的朝廷言路断绝,朝臣噤声,官家对章相公信任非常,其他人的话本听不进去,下官要问,我等的话,能否传到官家耳朵里,还是否有直谏君上的机会?尤其是,蔡相公这道奏本,是否会与其他人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就不存在?” 堂的人听着,神变了又变。 张可为言辞犀利异常,字字句句都打在章惇脸上,这是撕破脸了啊! 张可为说完,双手一伸,举起手,将头上的乌纱帽取下,放到桌上,道:“下官无有私心,今章相公能解释清楚,就是下官糊涂,格局有限,不配立足于此。事后,下官上书请罪,辞官归乡,再不出茅庐半步。” 众人看向张可为,神情凝重。 刚才是撕破脸,现在是决战! 张可为把话说到这种地步,章惇就是想躲都躲不了! 今,这两人,必有一个要离开政事堂! 包括苏颂,蔡卞,韩宗道在内,所有人都面肃然,张可为去不去影响不大,但章惇要是解释不清楚,或者真的走了,这才会引起轩然大波,对朝局将造成巨大,不可预测的后果!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