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居厚没有进这个歇业的酒楼,背着手,心里想的极其的多。 朝廷现在主要力,集中在‘开封府试点’,对于其他事情,都是‘泛泛而谈’,并没有深入,但即便是‘泛泛而谈’,吴居厚还是知道,在章惇的计划里,可能有将转运司裁撤或者落实到地方的想法。 吴居厚小眼睛闪动着,心里浮想联翩。 朝廷的改制以及开封府试点,都透出极其强烈的信号,朝廷这次的‘新政’,比熙宁年间更为坚定,做的更为彻底,全面! 在这些庞杂的政务体系之外,官家正悄悄的在做着另一些事情。 吴居厚余光瞥了眼朱浅珍,自然知道这个人勉强算得上是国舅,道:“前期,你们准备投多少钱?” 朱浅珍也没在乎李衡秋,直接说道:“汴京,南京,建康,杭州,北京,西京,先期是六地,总额为一千万贯,预计半年内建成,下半年开业。今年,主要的客业,会是大商人,大富户以及朝廷。” 吴居厚自然知道近来抄没的那些家产等等都入了内库,内库现在怕是有近两千万贯齐安,出个一千万贯倒是不难。 细细思索着朱浅珍的话,吴居厚神情不动,道:“户部,可否参股?” 朱浅珍脸一肃,躬着身,有些小心的道:“吴侍郎,章程里,只允许民间参股。” 吴居厚脸上有些可惜,这么好的一个机构,作为理财高手,他很想掺一手。 李衡秋都听傻了,‘一千万贯’! 他打量着朱浅珍与吴居厚,要不是对朱浅珍有些了解,他真的以为这俩是傻子,在他面前吹大气! 这时,二楼窗户被人悄悄推开一丝,两个中年模样的人透过隙,看到了背着手的吴居厚。 两个人目光一凝,悄悄缩回头对视,继而又再次看去,而后缩回头,确认后,面沉思。 吴居厚他们认识,这人是户部侍郎,管着转运司,权职着实大的不可想象。倒不是说他们背后的人就怕吴居厚,但这位是财神爷,谁没事跟财神爷对着干? 两人对视着,点点头,无声的来,无声的走。 吴居厚与朱浅珍说了一阵,大致了解了票号的计划后,道:“我闱之前应该都在京,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我。” 说着,他心里还是可惜,这票号以及内库的钱要是给他打理该有多好啊。 “是,有劳吴侍郎。”朱浅珍十分恭敬的抬着手。 吴居厚摆了摆手,背着手,施施然走了。 李衡秋还是有点不敢置信,这朱浅珍转眼间,就要做千万贯的天大生意了? 朱浅珍送走了吴居厚,转头向李衡秋,道:“李掌柜,咱们去开封府做个接?” 李衡秋哦啊一声,连忙道:“好好好。” 朱浅珍命人去取钱,三百贯,可不是小数字,一贯二十多斤,三百贯,六七千斤,得用马车拉! 李衡秋拿好地契,房契等,跟着朱浅珍去向开封府。一路上,他左右试探,但朱浅珍惜字如金,半点不肯再透。 李衡秋没辙,心里暗自想着,得好朱浅珍,这个人巴结上了户部侍郎吴居厚,后有的是捞油水的机会! 两人还没到开封府,就看到人涌动,不知道多少人奔向大理寺。 李衡秋好奇,拉住一个人,道:“兄台,这是怎么了?” 那个人着急,说道:“大理寺发文了,要清理弊案。要尽速终审吕大防等人,还有那个登州阿云案。” 李衡秋哦了一声,放开他,看着一众人着急忙慌的背影,不屑的道:“这些都是朝廷的事,你们动个什么……” 朱浅珍近来对朝局关注益增多,听着心里想了不少,暗自摇了摇头,他只是个商人,看不懂那么多,道:“李掌柜,走吧。” 李衡秋也更在意朱浅珍,连忙笑呵呵的道:“好好好,走走。” 在朱浅珍与李衡秋进入开封府易的时候,大理寺发了告示后,就在紧张的开会。 由于大理寺卿空缺,大理寺名义上就是由赵煦直接统管,升其中一个少卿刑恕为‘常务少卿’,负责常事务。 此时,七个少卿全在,刑恕环顾一圈,道:“吕大防一案,人证物证确凿,之前也审过,断过,这一次,是最终定,大家没什么问题吧?” 众少卿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邢少卿,下官一直觉得,此案既然已经审过了,最好就这样过去,否则会引来不知道多少麻烦。” 吕大防是坚定保守派,对‘新法’深恶痛绝,作为前任宰执,不说门生故吏,单说影响,现在依旧庞大。 大理寺来一个最终定,很可能引火烧身,再次掀起‘新旧’两的争。 刑恕神从容,道:“人证物证确凿,为什么要含糊?真要是有人企图翻案或者闹到朝廷,本官也无惧!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说说登州阿云案。” 众人见了,便没有多讨论,毕竟这个案子,是里官家定的。 提及登州阿云案,其中一个少卿语气果断,带着愤恨,道:“登州阿云案,是先帝钦定,时隔二十多年,司马光等人掌权后却突然翻案,还将人抓来杀来,着实可恶!不忠不孝!其案本身来说,也不至于判死,时隔多年,以宰执身份干预司法,也违背祖法,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个案子都必须翻案!” 其他少卿跟着说话,大部分是赞同。他们几乎都是‘新’,哪怕不是,这个案子在复起‘熙宁之法’大背景下,同样需要翻转。 众人讨论的,几乎都避开了‘慎刑’与‘重刑’的深层次意义,单纯从案子本身在讨论。 刑恕见着,点点头,道:“那这两个案子就这么定了,下午开堂,明天宣断。另外就是近来的一些事情,包括宁远侯等,我的想法是,放岭南。” “同意。” “同意。” 一众少卿没什么意义,宁远侯作死,圣旨都拦不住,他们自然要送一程。 在大理寺忙碌着的时候,朱浅珍与李衡秋进了开封府,在一个小房间进行过户手续。 但里面的小吏,来去匆匆,许久都没能给他们办好。 李衡秋等不及了,等那小吏回来,陪着笑脸,道:“这位兄弟,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吏擦着头上的汗,似乎觉得耽误这么久不好意思,低声与两人道:“正厅里,十多位县尊正在立军令状。很严苛,一旦做不到,就得被罢。” “军令状?” 李衡秋愣了下,低声嘀咕道:“县尊立军令状,今天怎么尽出怪事……” 朱浅珍神情是有些怪异,心想:罢官吗?以前好像不怎么罢官的。 以前的大宋朝,除了不杀士大夫外,‘罢官’同样极少,罪过再大,无非是将人发配的远远的。 就好比神宗想杀的那个漕官,最终不但没杀成,连官职都没丢,只是被发配了。 现在,不止是杀官,罢官益渐渐的变成了一种‘常规作’。 此时的开封府正堂内,一个个县令,神严肃,挨个的拿过他们写好的‘军令状’,依次的签字,画押。 这些‘军令状’,写着他们要完成的任务、时间以及完不成后的处罚。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任务时间表’,是开封府以及朝廷量化的考核指标。 这些县令挨个的签字画押,而后肃的立在一旁。 韩宗道,曹政等不动如山,一副此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坚决之。 这些县令做完,轮到另一拨人。 这是开封府下的‘新法小组’,来自于六部三寺等,是统筹‘新法’的小机构。 曹政看着他们挨个进行无声的签字画押,说话道:“六部等将会深入开封府试点,诸位是得到器重而派来的,希望你们能齐心协力,推动‘新法’,莫要仗势自误,潜心用事为要。” 这些人都是六部挑细选来的,都有各部背景,曹政的话是劝说,也是警告。担心这些人依仗背景,人浮于事,甚至是敷衍责。 这些人品佚倒是不如曹政,又要听命行事,连忙齐齐抬手道:“下官领命。” 曹政见着,低声与韩宗道道:“相公们还会过来吗?”说的是蔡卞,章惇以及苏颂。 韩宗道微微摇头,道:“他们说要来,但我估计他们不开身。” 曹政没有说话,暗暗凝神,盯着这些人签押军令状。 开封府内如同沙场点兵,一片肃谨气息。 朱浅珍与李衡秋办理好,出了开封府,李衡秋与朱浅珍笑呵呵的道:“朱掌柜,后有什么好生意,还请务必照顾下小弟,这酒楼,小弟可是亏本送给朱兄了。” 朱浅珍见惯了商场上的变脸,对于李衡秋的变化一点不在意,拱了拱手,道:“好说。在下还要去户部,告辞了。” 李衡秋其实还想请朱浅珍吃顿饭,进一步套套消息,见朱浅珍说走就走,心里琢磨了会儿,快速离开。 朱浅珍来到户部,还没进去,就看到一大群人涌出来。 小伙计在他边上,看着这些人的官服,低声道:“掌柜,这些人,好像是军?” 朱浅珍神不动,避让在一旁,看到有人举着‘丈量队’的帆,明悟的点了下头。 等这波人走了,他刚要进去,里面出来一个商人模样,看着朱浅珍道:“兄台也是来做登记的?别去了,户部现在忙的一塌糊涂,没人有空理我们。” 朱浅珍想着开封府,好奇的道:“兄台,户部又在忙什么?” 这人凑近一点,低声道:“还不是‘新政’的事,户部现在在开誓师大会,有一个员外郎迟到,当场直接被除名了。” 员外郎,六品,可算高官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朱浅珍身后又来一个人,听到了,直接惊呼的道:“现在罢官,这么随意了吗?我刚从吏部出来,他们那边刚罢了好些个。” 朱浅珍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不是人,道:“我刚从开封府来,那边也是一片忙碌。”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啊……” “可不是,户部这丈量队,都是北方军队退下来的,真的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用他们做丈量队,朝廷这是下了狠心啊。” “我听说兵部那边要调派一千多人,给御史台与刑部……” “兵部?这是怕有人造反吗?” “难说啊,现在造反的还少吗?” 朱浅珍看着两个素不相识人凑到一起聊的热络,告了声罪,离开了户部衙门。 小伙计跟在他身后侧,道:“掌柜,我们现在干什么?” 朱浅珍想了想,道:“兵部,工部我们是去不成了,先招人吧,还得好好培训一下。” 小伙计其实知道的并不是很多,愣愣的点头。 …… 随着赵煦的醒来,朝廷迅速回归正轨,从政事堂到六部等,庞大的力转化为行动力,一道道政令颁布,一项项具体事务的派遣,偌大的行政机构在缓慢中加速运转。 政事堂内,苏颂,章惇,蔡卞确实忙的脚不沾地,要向各部派遣任务,又要接收他们的反馈,同时要统筹各部门,各种事务,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 苏颂,章惇,蔡卞等经过赵煦昏这件事,似乎体会到了某种力,比以往更加用心用力,有了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 隔壁不远的枢密院。 章楶经过此事,同样的‘严肃’起来,在不动声的推动‘军改’速度。 可以说,赵煦病倒昏这件事,给朝野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这种冲击在短时间内全部体现在大宋朝廷的行动效率上。 到了傍晚,赵煦再次醒了过来。虽然还有些体虚乏力,但神清了很多。 正准备去洗个澡,就听到了孟皇后含羞带怯的话:“官家,臣妾有喜了。” 赵煦惊愕又惊喜,接着,偌大的皇都被惊动了。 赵煦还没洗完澡,朱太妃就来了。 拉着孟皇后就差喜极而泣了,两人坐在偏殿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多久。 赵煦洗完,换好衣服,吃了点东西,一大群人又转道慈宁殿。 老太后比赵煦,朱太妃还高兴,没有理会赵煦与朱太妃,拉着孟皇后的手,一脸笑容的道:“好好好,我没错人!不错不错!” 赵煦坐在下首,知道高太后说的是孟皇后坐镇青瓦房的事,微笑不语。 朱太妃已经耳闻了一些,但是没有在意,她现在就想孙子了。 皇里喜庆,外得知皇后娘娘有喜,纵然‘新’厌恶高太后,不喜她册立的孟皇后,还是齐齐入拜贺。 没办法,赵煦与孟皇后又在福宁殿设宴,招待群臣。 偏庁里,赵煦与孟皇后坐在主位,两手边是四个相公以及六部尚书以及替补的。 众人礼节的说着恭贺的话,无非是子嗣有承,大宋万年之类的套词。 赵煦虽然神清了一些,但还是有些乏累,勉强的撑着,与群臣说着,聊着,尽量避开朝政,说些轻松的事情。 酒兴半酣,刑部的替补尚书来之邵躬着身,道:“官家,皇后娘娘孕有圣子,乃是天大的喜事,是否,大赦天下?” 皇后是‘圣人’,怀的自然可以称得上是‘圣子’,但赵煦听着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一直沉默着的苏颂,忽然清醒了,沉片刻,道:“官家,我朝许久没有这样高兴的事情了,请官家大赦天下,与民同乐。” 蔡卞,林希,许将等人没有开口,在他们看来,赦与不赦并没有多重要。 章惇瞥了眼来之邵,道:“大赦之事,岂能草率,此事须有政事堂详议,呈报陛下斟酌。” 如果这个时候大赦天下,那他们这半年来做的事情,就成了‘错’,‘大赦’就是‘改正’! 章惇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颂想的则是安抚朝野,要是大赦,将那么多被抓,放的人放了,肯定能大大缓和眼前紧张的朝野关系。 他端坐着,没理会章惇,与赵煦道:“官家,此乃大喜,臣以宰相身份,建议官家大赦天下。” 赵煦神微动,苏颂以‘宰相’身份建议,就表明他的态度认真了。 章惇果断反击,道:“陛下,娘娘刚刚有喜就大赦天下,那皇子皇女出生,是否还要大赦?二月是陛下生辰,还有太皇太后大寿等等,是否要一赦再赦?” 苏颂顿时皱眉,皇后有喜大赦天下,理由确实是牵强了一些,想了想,道:“官家,娘娘册后大典就应该大赦,现在一起,不算勉强。” 赵煦见章惇又要说话,笑着抬起手,道:“大赦一事,朕再考虑考虑。今天大喜的事情,不谈政事。对了,苏相公,听说那个沈括到京了,在哪里?据说他是学富五车,见识广博,朕想见见。” 苏颂见赵煦按住话头,心里暗自叹气,知道强求不得,便道:“官家,沈括现在在太学,他对朝廷广建书院很有兴趣,臣打算请他在太学执教。” 所谓的‘政务学院’是赵煦的定义,苏颂以及政事堂定的官方名字,还是太学,糅合太学与国子监的学子。 在具体职权上,国子监是管理机构,太学就是最高学府。 赵煦点点头,道:“好,对于有真才实学的,要量才是用。书院的具体课纲,还有今年闱的考题,政事堂都要加紧。” “臣等领旨。”苏颂,章惇,蔡卞连忙抬手说道。 赵煦摆了摆手,成功转移了话题,赵煦拿起酒杯,笑着说道:“消除弊政,中兴大宋,这是一个长期、艰巨,复杂的重任,朕在这里,仅以薄酒,酬谢诸位卿家:诸位卿家辛苦了!坐坐,都坐下,引此杯!” 一众刚刚站起来的人,连忙坐下,端起酒杯。 赵煦一饮而尽,群臣自然陪着。 赵煦放下酒杯,轻咳了一声,继而就笑着道:“朕病的不是时候,过两天吧,会去开封府看看,而后是太学。诸位卿家冲锋陷阵,朕也不会躲着的。” 苏颂默默无声,开封府的‘试点’已然全面铺开,怕是今天各地就已经有动手的了。 终究还是来了啊。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