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充斥着诡譎的气氛。 和莫小璃分开后,回家的路上两人没有谈。秦湛表面上没事,但经歷了段不小的曲却闷不吭声、不闻不问,反倒显得有事了;而刚干了场大事的杨翎更不用说,内心是等着被审问般的七上八下。 若是以前,她再怎么胡闹,对着秦湛也总能理直气壮,但这会儿姑且不论人在屋簷下,同居这两个月以来,虽然没有人明说,确实有什么在默默酝酿着,使两人的关係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或者该说表面的平静,但不管是平衡或平静,总之是被她方才一个脑衝给毁了,现在她只觉得懊悔不已。 通常慢跑完回家后两人便各自盥洗,这会儿杨翎却只杵在秦湛身旁,看着他从塑胶袋里拿出两瓶运动饮料放在餐桌上,剩下一些用品连同塑胶袋一起递给她。 「看看有没有买错。」 他的自若更凸显她的忸怩。 「谢谢……」 他拿走一瓶运动饮料,「一瓶是你的,还有点冰,你放一放再喝。」说话时并没有看她。 虽然秦湛话本就不多,但不知怎地,此刻的他里里外外尽透着一股冷意。 「秦湛,那个,」见他代完就要转身离开,她只好唤住他,自首了:「刚刚……很抱歉。」 他收住脚步,「哪件事?」 「我……不该随便跟不认识的人讲话……」 还有点自知之明。他侧过身,瞅了她一眼,「的确不适合,但没事就算了,以后多注意一点。」顿了顿,「那我去冲澡了。」 「还有那个——我、我擅自跟小璃说……说我是……你女朋友……」说到后来已经成了囁嚅,脸还有些红了,「……对不起。」 这次,他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了。 「为什么要道歉?」 「啊?」她愣了愣,瞄瞄他的侧脸,想揣测他的情绪。「因为我……说话……?」 但他就只是面无表情地佇立在那。 「因为我……让气氛尷尬了?」她被他的沉默搞得有点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回答,还是在猜答案,开始胡言语:「啊,因为我斩你桃花?」 「关于这件事……」秦湛忍不住打了岔,回眸,望向她的目光深远,「我比较想听你解释,而不是听你道歉。」 「解释……什么?」她不自觉别开视线。 「为什么你会那样跟小璃说?」 「因为……」头越垂越低,「……」还是道了歉:「……对不起。」 脸黯了黯,他没再勉强她,逕旋身,中止了话题:「去洗澡吧。」 不太意外的,他冲过澡之后没多久,房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他有意等她,自然还没睡,不疾不徐的应了门,门外的她已经换上了睡衣,样式是十分妥贴的长短袖,神情有些侷促。 「你睡了吗?」 「还没。」 「那我可以跟你聊聊吗?」 他頷首,侧身让她进来。 「你坐那吧。」他往的方向比了比,自己拉过一张椅子,在适当的距离坐了下来。 她在沿坐下,双手放在腿上,姿态拘谨。 「想聊什么?」他问。 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紧张,她不甘示弱,状似轻松地开口:「你跟那个莫小璃是怎么认识的啊?」话还没说完,她两隻眼睛已经不知飘去哪了。这不明摆着是情侣之间的质问吗? 秦湛倒是应得自然:「她爸爸以前曾经是我直属上级,小璃来我们这实习的时候让我关照过她。」 「她一直都住这附近?」只好装作没事的继续话题。 「嗯,我们公司不少人都住这一带。」 「你们常见到面吗?」 畅的应对停顿了下,「是……有时候会见到面。」他补充:「但几乎都在公司,她常来找她爸。」 哼,醉翁之意不在酒。杨翎不甚以为然的瘪瘪嘴。 她暂停提问,他也没再接话,房内突然间安静下来。 毕竟是她主动找他,也做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心理准备,她闭了闭眼,深口气,直切正题:「你……是不是在不高兴?因为我跟小璃那样说?」 「老实说,有一点。」他坦率得令她意外。「但我不高兴的点在于你的行为老是引人遐想,却又不说明白。」既然她自己讨骂,他也不客气了…… 「就像你之前找我上一样。」 不太严厉的训斥,却是出自从未训斥过她的秦湛之口,她哑然,只能低下头。 「对不起……」 「我也说了,我不是想听你道歉,唉……」他叹口气,额头,「其实也不全是你的错,我自己应该要更平常心的……」 「我只能道歉,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听他自责,她动起来:「我很懊恼,明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做出那些事情。」 「为什么不应该?」 「你都看到了,我有多糟糕、活得多狈……」她沮丧道:「一点用都没有,只会鬼混,动不动就要你帮我收烂摊子,现在还必须这样躲躲藏藏,还、还连累你和我一起……」 「杨翎。」 一陷入苦思已久的回圈,她便无法自已,瞳孔不安的颤动,「我不知道,这样的我你……你真的会喜吗?我这么一无是处,一个劲儿欺负你、使唤你,我……我还害了人,还让你跟着做了不好的事,你怎么可能会喜我?没道理啊!就算原本喜,现在应该也不喜了吧?我……」 「杨翎!」他沉声唤住她的仓皇无措,只一抬眼,她跌进他深沉的眸里—— 然后被他眼底的柔软一把承接住。 「喜不喜你,我说了算。」他柔和注视着她。「你说的那些,叫糟糕,或狈的,我会把那些叫做机会,你知道吗?如果你没有这些缺陷,或许我连一点靠近你的机会都没有。」 她怔怔望着他。 「还有什么……收烂摊子,连累我,这些我都不担心,我只担心,我连帮助你、和你一起度过这一切的资格都没有。」 一阵鼻酸,眼眶跟着红了。「秦湛,你别这样……」 他离开座位,上前在她面前曲膝跪下,凝望她。 「杨翎,我看到你非常认真、非常努力想要活出自己的样貌,虽然这过程有点走鐘……」他忍俊不住,笑了:「但这样的你,已经够好了。」 「秦湛……」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他却伸出食指,表示自己还没说完。 「当然,你绝对可以往更好、更理想的自己去努力迈进,」接着他停下来,抿了抿,话语间明显的迟疑了,「……接下来我要说的,只是我自己的期待,你听听就好……」似是在思索该怎么讲才不会造成她的负担…… 「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成为和你一起努力的那个人。」 就连告白,他仍然尽他所能给予她最大空间的自主。 而她紧抿着,眼泪早已止不住的。 除了动,那泪里还有对秦湛的愧疚。 像背负原罪一般,她清楚记得过去这一年与贺以正在一起的点滴,包括自己被拒绝的半个告白,以及在夏慕克酒吧,她对他说的那些近乎求的话语。 怀疑自己同时上两个男人的她,在闭关的这两个月,认认真真的把自己的情摊开来彻底检视了一遍。 她对贺以正有着某种情,这是毋庸置疑的,她关心他、体谅他、包容他的缺陷甚至是暴力,她曾认为自己是他的,可是当吴仲元讚颂她情的伟大时,只有她自己知道当下口而出的那句「我不他」,并不是嘴硬。 事后回想,她从没想过要独占贺以正,虽然表面上,有阵子她像是独占了他,而这也确实带给她一点虚荣和优越,但,那并非她的初衷,就连那次她在他们社区一楼大厅意外撞见他与那位叫白逸欣的女孩一同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当她意识到那女孩对他意义非凡的时候,她着实意外,或许难免有些羡慕或惆悵,但,没有更多了。那次她去找他,本就是要向他道别的,尤其在看懂他与那女孩的关係后,若不是他再次主动找她,她原本是打算就这么与他断了的,怎知后来变成那样…… 后来她想通了。她对他,是「」,因为他在她生那一天救了她——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杨胜燁卖掉了、以为自己彻底失去秦湛了的人生中最糟糕、最绝望的那一天,打从他将即将溺毙的她从绝望深渊里打捞上岸的那一天起,贺以正不再只是一个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这就是她之所以愿意把自己全身心都献给他的理由。但这终究不是,所以在吴仲元的挑拨之下,这情分终究是败给了被伤害的愤恨与不甘。 她秦湛,其实一直都有跡可循,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跡可循,只是她始终不愿意去正视,因为她以为她的人生由不得她,因为她以为她的归宿终究是企业联姻,因为一段註定不会有结果的情何必开始云云,云云…… 如今,她想回头了,可是,她没有把握秦湛会相信她。 纵使不曾消逝,但毕竟她曾经走错了路,走错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可是,她真的想回头了…… 「秦湛……」 她着鼻子,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试着让自己听上去诚恳而篤定:「如果我说,今天晚上我对莫小璃那样说,是因为我不喜……」 抑着动而紧张的情绪,她的声音却反而飘摇得厉害。 「如果我说……我不喜别的女生……接近你,我、我想把你佔为己有……」 惨了,听上去一点都不诚恳也不篤定。 「如果我说……我喜你……」 而且她又要哭了。 「如果我说……我『只』喜你一个人……你——」驀地抬眼,在模糊泪光中上他温煦炯然的目光。 「你……会相信我吗?」 「当然相信。」他答得毫不迟疑,在她恍惚之际,他低嗓音:「不是在敷衍你,你高二那时问我的,我当时也是真的相信。」 她怔住。 脑海浮现十七岁的自己那吊儿郎当的嗓音: 『噯,如果我说我还是处女,你相信吗?』 『嗯。』 就算全世界没有人相信她,他还是…… 『相信。』 眼前的秦湛突然勾起,难得的坏笑起来:「但如果你现在再问我一次,我就不信了啊。」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笑了。 「所以真的不是敷衍你,我说信就是信。」 「我……真的可以吗?」笑中带泪,咸中带甜,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我真的可以喜你吗?」 闻言,他又笑了,「我说,不管你喜不喜我,我都会一直喜你……」这会儿却笑得有些无奈了:「所以……该怎么说?不白不吗?」 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撞得他向后跌坐在地,他正要撑起身,却被她倒推一把。 「那我生为什么你没有打来!」泪人儿跨坐在他身上怒目相向:「你知道你害我差点就要放弃你去喜别人了吗?」 他哭笑不得。「冤枉啊,我打了但打不通……」 她再用力一推,「你胡说!你才没打!」 「我真的有打,只是比较晚而已。」手肘勉强撑起上身。 「本来就已经够晚了还能更晚?骗谁啊!」 「11点59分,我发誓。」他空出一隻手对天发誓,「你不信的话,我可以调通联纪录出来给你看。」 她一个怔愣。59分的话,那不就表示,这一切全都是她自己搞砸的…… 秦湛不明所以,还想追问:「所以你手机那天到底——唔——」话没问完,便被她狠狠吻倒在地。 剩下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她决定就留给这绵延无尽的吻与夜来替她回答了。 〈花蝴蝶〉完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