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轻轻一蹭,那因污染而内部溃烂、皮肤发红极薄的下巴便被蹭破了皮,红的血丝从伤口溢出。 白老‘啧’了一声,用手指头轻轻按着伤口,另一只手费力摸进衣襟,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半圆形的老旧仪器。 他在仪器上按了一下,闪烁的微弱蓝光亮起,被他盖在伤处。 “人一旦倒霉了,喝凉水都能牙。”他语气轻松。 元幼杉看到那仪器背后贴着一张眼的标签,虽然已经褪,但她还是认出来了,那是帝国研究院出品的标志。 她身上装的药剂和辅助工具,除了少数财团出品,基本都印刻着这个标。 只不过看外形和款式,那仪器应该是至少是至少十年前的款式了。 她猜测其用途应该是消毒,或是清理污染力量、加速愈合之类的医疗类仪器。 照了半天,白老用手指肚摸了摸下巴,伤口还没愈合。 就在这时,元幼杉已经从包里找出了一瓶涂抹的外用药,放在了白老的摇椅上。“您用这个试试。” 白老浑浊的眼睛盯着她,开玩笑道:“你这是想攻略我这个老人家啊,我可不是里面那傻小子,心很黑的,没有十万八万买不通我。你给我东西那就是打水漂喽,就不怕我收了好处转脸就把你卖了?” 元幼杉带了点笑意,“万一就把您攻略了、打听到我想知道的消息了呢。就算不能,可以获取您的好也不亏,就算最后什么也捞不到我也有信心全身而退。” “这笔买卖不亏,值得一试。” 白老忍不住哈哈直笑,“你这小姑娘有点意思,子我喜。” 相比大多数人嘴上说着只是善良,又或是故作不在乎表达自己并不功利,像元幼杉这样直接承认,直白到会让人觉得她很自大的做法,反而更让白老欣赏。 “行,那老头子我就和你做一做这笔买卖。” 他拿起摇椅上的药瓶,看了眼上面贴着的标签,“哟,研究院出品,我以前也用过很多次这个药,确实好用。” 说着,白老扭开瓶口,用手指头捻了点药粉往下巴上抹。 抹完之后,他又着指腹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味儿真冲,我鼻子都坏了还能闻见一点‘血徒’的味儿,还是研究院财大气。我看你给那小子吃的修复药应该是顶好的那种吧,这种药一般的特战队员有钱也拿不到手,所以你是,正式队员?” 元幼杉没想到老人能如此锐,更没想到他对研究院和特战队的了解如此之深。 说完,白老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探究和深意。 联想到他那台老旧的蓝光仪器,元幼杉觉得他应该和研究院有某种关联,至少曾经是有的。 她没有说话,老人也没有追问。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用糙的手指头摸了下脸颊,“不错,凝固了。” 他抬手将药瓶递还给元幼杉,而后躺靠在摇椅上,“其实我曾经也在联盟工作过一段时间,按照资历来看也是老前辈了,不知道现在研究院还有没有保留我的工作记录。” 听到这话,元幼杉便知道白老接下来要说的,应该就是她想知道的一些内容了。 “年轻的时候,人人都想当大英雄,想当旧时代影碟里的那些超能力者,我也想。所以我最开始最想进的就是特战队,实不相瞒,机动队就是我最想进的分队。” 白老神情追忆,“只可惜,我并不是机械类的畸变人,而是一个基因类的畸变人。” 从先天条件上,就注定了他不能达成梦想。 并且白老的畸变方向,并非是常见的星球物种,而是在污染和畸变产生后才衍生出的新型基因。 好处是这种基因的裂变不高,并没有给他的外观带来太多变化,他身上几乎看不出畸变的痕迹,简直就像个没有被污染的纯人类; 但不好的地方在于,过于平淡的基因畸变就代表平庸。 裂变不强的基因变异,没有给他的身体带来任何攻防能力,甚至觉醒的特殊能力也十分肋。 '污染知。’ 在‘污染种’们使用特殊能力的时候,他能够受到污染力量的存在,仅此而已。 这种聊胜于无的特殊能力,自然也断送了白老进入特战队其他分队的梦,他彻底和一个超级英雄无缘。 后来认命的他便专心研究学业,反倒是在研究方便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年纪轻轻便进入了帝国研究院,成为了一名研究‘畸变种’和生物科学的学者。 在那里他学到了很多,同样也看到了植于帝国、乃至整个联盟中的腐败和问题。 白老:“我曾经以为,我们的政府是最完美的存在,制度体系更是最优秀合理的,但当我真的开始接触到那些研究的核心,我才发现并非如此。” 在四百年前的大灾变时期,新兴的污染源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因为无力解决,被收容至联盟核心。 然而四百年过去,无论是人类的科技还是能力,都有了质得飞跃。 现在的联盟真的没有能力解决污染源吗? 未必。 这个世界上有80%的人是被污染的普通公民,随着一代又一代的发展,人类的历史和医学上,早已将轻微的污染认定为:正常生理现象。 当本该被解决的污染成为了常态,反驳和争斗的意志也会逐渐消亡。 剩下10%的人成为了高级人才,他们拥有身体上的超能力,智力上的突飞猛进,正是因为有这批人的存在,科技和世界才能如此迅速地腾飞。 而最后一些被遗忘的人,他们身患污染病,或变成‘畸变种’怪物,被唾弃被排挤,甚至被抹杀存在。 他们是时代进步和制度下的牺牲品,很少有人会在乎他们遭受的不公。 而研究院,更是汇集这些灰的重灾地。 大量的‘畸变种’和污染严重的病患,会被送到研究所中,进行解剖和处理。 这些研究体会被剥夺名字、打上编号,被衡量用途。 有的适合进行污染研究,会被反复切割解剖再合; 有的没有研究价值,便会被消智或是直接的杀死、剖出污染力量或者身体某些部位,投入研发使用。 机械类的可以制成各种类型的机器人,光脑类畸变者便挖出脑子、制成光脑或超级计算机。 血、骨骼、皮肤有特殊功效的,便和各大财团签订收购协议,明码标价。 大到移植的‘污染种子’,所有特战队员使用的银箱武器; 小到各种修复类、加强类的药物,甚至是给有钱人移植的义眼义体,基本的原料都是这些‘畸变种’。 甚至那些污染病患者还没彻底失控、死亡时,一群穿着隔离服的研究人员,已经带着财团来的采购员,在他们的病房外介绍畸变种类,制定以后该怎么‘使用’他们,又该卖出多少价格。 一开始的时候,白老虽然心中不适,觉得这对那些人来说太过残忍。 但他的导师和师兄师姐们却告诉他,这是社会进步必要的牺牲。 一小部分人的牺牲,换来所有人的幸福人生,如果他们也是这些人的话,也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命运。 可就是这些口口声声说着道义和命运论的人,却在一直研究和垄断舒缓药物,想尽办法获得觐见污染之神、避免成为‘畸变种’的命运。 他每经手一个研究体,心里的疲惫和沉重就越重一分。 但白老只是这个庞大社会的小小钉子,他撬不动整体,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而倒骆驼的最后一稻草,在他某天于隔离房中,看到一个被新送进来患者。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四肢因为畸变变得扭曲溃烂,一张肿的脸格外明显; 她穿着自己再悉不过的工作套装,一只脚上勉强挂着的高跟鞋,还是自己送她的礼物。 白天的时候,白老刚刚和她说了路上小心,他甚至提前订购好了一束花让快递员送到她的公司,里面藏着一枚戒指。 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家境优渥家庭和谐,读书时便恋,工作后一个进了研究院,一个在购买定制机器人的国企当产品经理。 那天是他们恋六周年纪念,也是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一年。 还是小白先生的他,故意装作不记得这一天,看着恋人言又止的样子,心中反复构想着她拿到花、看到戒指时喜悦的样子。 然而没等到甜的会面,他却在隔离间内看到了身体高度腐坏、骨骼完全扭曲的恋人。 白老听到了身旁拿着记录板的师兄在说: '柳xx,年龄24岁,污染度升至67%了,彻底成了污染源。目前意识倒还有一点,但是看这个畸变情况,完全畸变也就是小半天的功夫了,一会儿给她测一个畸变方向……’ 带着防护面罩的师姐们语气同情,‘哎小妹妹好惨啊,听说都做到智械国企分部的经理职位了,简直现代版白富美,怎么就这么倒霉遇到这种事儿了。’ '谁说不是呢,高港区那边出逃的一个污染‘畸变种’,直接闯进市区了,刚刚一会儿就送来好几个被波及到的受害者,这回高港那边要吃上一壶了!听说里面这个小姑娘过纪念呢,出来签收花束礼物的时候,直接撞上了逃窜过来的‘畸变种’,当场身体就……’ '……’ 耳畔的声音让白老手脚冰凉,他看着隔离房内已经不成样子的恋人,看到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眼角一直在泪。 他不知道是怎么闯入主任办公室,祈求对方的。 但他清晰记得主任脸上那冷漠的同情。 主任拍打着他的肩膀,‘小白啊,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是你人她现在这情况,做什么手术都救不回来了,而且据联盟律法规定这些污染体都是要物尽其用的。这样吧,这个污染源的后续处理你就别参与了,好好冷静冷静,我给你放个假。’ 没错,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让污染彻底消除的药物和手段。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仅仅过了一个半小时,他就收到了新编号296的污染源死亡消息。 隔着窗户,白老看到296的身体被分解成了数块,有的是废料无法制成污染物,有的可以提取出污染源。 而那只紫红的、是血污的手上,无名指套着一枚戒指。 从那以后,白老彻底离开了研究院。 他走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被联盟废除了二级公民身份,还上了通缉榜。 白老知道,是自己和整个联盟害死了恋人,以及那千千万万个研究体。 强迫自己从充绝望和血腥的回忆中剥离,白老呼有些急促。 他猛咳了几声,看了眼屋里用旧炉子闷头烧水的少年,:“你看到喜娃身上的畸变了吧。” 元幼杉:“……嗯,很严重了。” “我捡到他的时候他才丁点大,那个时候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快看不见了,我给他买过药、自己给他做过一次切除手术,但是没有用。” 那个炽热夏天,简陋的废弃工厂被其他民清理干净,充当手术的台子。 他买来酒,自制了污染切除需要用的手术工具,就在那个厂子里给当时才几岁的小男孩儿动了手术。 喜娃的血了一台子,脸上都挖掉了一大块坑,包着染血的纱布还在脸期待,‘爷,我这样就能好了吗?’ 看着小孩儿的眼睛,白老再一次受到了那种深深的无力。 他清楚切掉畸变包只是能缓解污染的速度,却改变不了最终结果。 果不其然,几个月后那里再次长出了新的囊肿。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