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宵把铺让回给了她,语气平淡而温和:“还是给你睡吧,我已经占了你那么多天的铺了。”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在封闭的环境里相遇了,迟宵待她的态度,也和之前两次“眼中只有她”的模式,有了不同。他甚至没有透过自己的名字和编号。 自然,桑洱也没有机会,再给他取一次名。 桑洱低咳了一声,没有推拒,她钻到上,只从被窝里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黑发凌地铺在枕上,眼睛有点润:“你打算之后怎么办?” “我要离开乐园。” “可是,去其它乐园需要市民身份,你怎么混上星舰?” “我不是去那里。我要去的是——”迟宵顿了顿,转头,看向了她的台:“那里。” 温暖的夕将他的眼珠照得如火烧的琉璃一般,桑洱看愣了一会儿,才转头,意识到了迟宵指的,是乐园的“围墙”。 乐园是太空城,边界并不圆滑,在空旷的边境,立起了一道宏伟而漫无边际的高墙,至少三四十米高,以坚实的水泥垒砌而成。轰隆隆的排水管,夜不息地排出黑褐的废水到墙外。 围墙内还算是一片有人管理的城市。围墙之外,则彻底是犯罪者的天堂。同时,它也是城市排放废品垃圾的废土之地。一些被城市驱逐的人、通缉犯,也会住在那里。 绝对的危险,也意味着绝对的自由。 不过,那个地方,似乎也是现在的他的最后选择了。 桑洱捂着嘴,咳了几声:“那里太远了……你等我好一点,就送你过去。” 两人在夕下,望着彼此。屋中没有点灯,忽然,他们同时开了口:“你……” 迟宵停了下来:“你先说吧。” 桑洱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你也知道,我是白蜂巢的员工。我听说你走之前,杀掉了很多实验动物,为什么啊?” 迟宵的睫轻轻扑扇了下,平静地说:“在那个地方,逃不出去的实验品,都会死得很痛苦。既然难逃一死,不如,我来送它们一个解。” 他这套逻辑,乍听残酷,但见识过白蜂巢内部手段的桑洱,居然找不到理由反驳。她呐呐地点了点头,说:“我没问题了……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迟宵定定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帮我?” 桑洱烧得脑子昏昏的,也没多想,就道:“因为逃不出去的实验品,都会死得很痛苦。” 说完了,桑洱忽然有点懊恼,虽然自己想表明的也是那个意思,但直接照搬了他的话,觉有点傻气,词汇量很缺乏的样子。 迟宵略一扬眉,忽然,挑了一下嘴角。 在实验室里的时候,他也笑过。但这是第一次,桑洱看到了他脸上出现揶揄的神。 桑洱觉得有点丢脸,急忙找补:“反正,你懂我是什么意思的,对吧?” “我知道。”迟宵笑着点头,望了她片刻,忽然,轻声道:“谢谢。” 这句谢谢,倒是比第一天他怀疑她有所图谋的时候,要真诚多了。 桑洱心里泛起了一种酸酸涩涩的情绪,“嗯”了一声。她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但是,又衷心地希望,他可以获得自由。 在这座废铁都市里,最常见的通工具就是能源车,优点是灵活快速,很适合穿行在长街窄巷。桑洱附身的原主就有这样的座驾,但是,它必须用主人的虹膜来启动。 听说最近的搜查越来越严,白蜂巢的眼线和监控又无处不在。桑洱也有点儿不安,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起个大早,送迟宵离开这里。 不知是否因为思虑重,到半夜,她竟然又糊糊地烧了起来,还蜷成了一团,说起了梦话:“妈妈,爸爸……” 迟宵坐在边,正支着头,在记着附近的地图走向。听见了这声含含糊糊的喃喃,一怔之后,转向了她。 来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那么长时间,这天晚上,桑洱久违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自己站在爸爸妈妈中间,挽着他们的手臂在往前走。可慢慢地,她开始原地踏步,爸爸妈妈边说边笑,越走越远,她哭着喊他们的名字,爸爸妈妈却没回头看她一眼。 分不清真实还是梦境,眼泪随着情绪释放了出来。朦胧间,好像有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头发上,温柔地摸了摸,好像在摸兔子。受到了一点安,梦魇慢慢散了。 …… 迟宵收回了手,望着自己的掌心,出了会神。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得近乎难以捕捉的咯吱声,传入了他的耳中。迟宵快步走到门边,从猫眼的方向,开了一寸窗帘,往下看去。 暗的冷巷,一道铁质楼梯,靠墙钉立。扶手被雨淋多了,生了锈,再轻的力气踩上去,也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那是几个穿着白蜂巢守卫的全套制服、手握电的男人。 迟宵神情一变,捏紧了指骨。 居然已经搜查到这里了?这是突击搜查,还是…… 他瞥了一眼上那正在安睡、对这近的连坐危险还一无所知的少女,终于,下了决心,从台的方向,翻了下去。 . 翌,桑洱醒来的时候,太已经快升到中空了,早已超过了出发时间。 怎么迟宵不叫醒她? 桑洱的眼角还有点肿,懵了一下,爬起身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人。 迟宵……失踪了。 . 自从躲进了她家,迟宵就没有出过一次门。桑洱心中惴惴,眼皮总莫名地跳动,有种不祥的预。 等到下午,仍不见对方现身,桑洱坐不下去了,赶去了白蜂巢。 当她走入白塔的办公区,看见众人都带着轻松的表情,在议论“失踪的实验品”时,心脏就直往下沉。 不要……千万不要是…… 后方传来了安妮惊讶的声音:“咦,桑洱,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不是生病了么?” 桑洱一僵,转过了身:“安妮,我听到他们在议论,那个失踪的实验品抓回来了吗?” 安妮手里拿着一盒酸,喝了一口,点头:“抓了。” 桑洱暗暗地捏紧了手指:“怎么……抓的啊?” 安妮想了想:“听说是守卫那边重新检查监控画面,找到线报,说ea001最后在城北龙窟旁边的平民区出没,昨天凌晨就过去搜了。本想着还得挨家挨户地找,结果,在外面抓到了……也不想想,光靠他一个,怎么可能躲过天罗地网?不过,抓到他的地方离龙窟已经远了,要是他走运一点,说不定就跑掉了。” 昨天凌晨? 难道迟宵是察觉到了搜查的动静,不想连累她,所以自己走的吗? “那,杨教授会怎么处置他?他这么贵的实验品,应该不会……” “再贵的实验品,如果不受控制,又过度聪明,那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安妮将酸盒捏扁了,扔进了垃圾桶,摇了摇头:“而且,他还成功逃了出去。这种事谁还想要下一次……” “你的意思是,他会被销毁?” “那我就不能肯定了。”安妮发现桑洱脸有点难看,显然误解了对方的担忧,还主动安道:“别担心,你不会失业的。这个实验品没了,还会有下一个啊。” 桑洱机械地一点头。 虽然她知道,他就在这栋大楼里的某一个角落。不过再见到他,已经是几后的事了。 隔着笼子,桑洱再次看见了迟宵。 少年身子虚弱,蜷卧在了笼子的一角,一动不动。 他的这次逃离,属于非常严重的行为。白蜂巢果然不打算留着他了。但在彻底销毁他之前,白蜂巢好像还打算对他物尽其用。 “我就说嘛。”安妮将处理结果一说,抱着臂,摇了摇头:“和我猜的差不多,希望下个实验品安分一点吧。” 看见桑洱想靠近,安妮忙拉住了她:“你别过去,他昨晚被送进实验室,又进行了一次大脑清洗。下来以后又是搐又是狂叫的,攻击强得很。” 按照理论,在短时间内,正常人的大脑是经不起那么密集的处理的,但反正ea001也要销毁了,杨教授说,就不用心疼了,研究透彻了再说。 桑洱沉默着。 当天深夜,她一个人去而复返。 在过去,迟宵是整个白塔最重要的实验品,被放在闲人勿进的实验室里,不允许任何接近和污染,连和他见面,也会被严格控制时长。现在,迟宵的“金贵程度”已经大打折扣,自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层过滤网来阻拦她,只要刷卡就能进去。 况且,大家都知道,桑洱是一直负责他的护养员。在照顾过的实验品即将被销毁前,去见他,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笼子放在地上,迟宵依然蜷着身体,没有醒来。 桑洱蹲下来,凑近笼子,小声地唤了一句:“迟宵,是我。你还记得我吗?” 自然没有回应。 桑洱抱着膝,内心揪成了一团。理智告诉她,这事儿她管不了。可她也真的很想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缥缈的声音,倏然出现了:【我的力量马上就能打开时空的通道了。】 【今晚零点,我会给你指引,等你释放了我,我就可以带你离开。】 四周很安静,桑洱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差点一股坐下。不过,对方说的话倒是引得她内心一喜:“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地球了?那我要去哪里找你?你到底是谁?” 【我来自于四维宇宙。你可以叫我做——意识。】 意识? 它终于开始答话了,桑洱忍不住问了一个自己狐疑了很久的事儿:“为什么只有我能听见你的声音呢?” 【因为我只打开了和你的沟通渠道。】自称为“意识”的声音平缓地道:【白蜂巢设法捕捉我的时候,我在逃逸,路过地球,无意间,将你也带进了这个世界。】 桑洱追问:“白蜂巢为什么要抓你?” 【因为那个永生实验。】 白蜂巢设想里的永生套餐,是批量生产机械身体,移植人类大脑,测试,清洗,再将有钱人的意识取出来,放入这具调试完毕的身体里。 苍老的意识,将会迅速占据年轻而空白的大脑。 从而,达到意志的传承,即是永生。 但是,这样的构想,很多年来,都无法实现。因为就凭如今三维世界的科技,还迟迟无法突破“取意识”的技术。 转机出现在了三个月前。白蜂巢毫无征兆地宣布突破了技术壁垒,并开始将永生的理念付诸实践,制造出了ea001。 一旦ea001成功地打出了模板,就可以大量复制。乐园的富豪们,将从此拥有专属于自己的永生躯壳。白蜂巢的声誉,也会因此更上一层楼。 实际上,他们之所以突然打破困境,倒不是自己打通任督二脉,而是借了外势——他们捕捉到了一缕来自于四维宇宙的高等意识。 白蜂巢试图破译、拆解它,去窥探四维宇宙那妙高深的一切。“摄取意识”的技术,就是从它身上薅下来的羊——白蜂巢自个儿的手段无法取意识,但他们发现,有这缕四维意识的加持,他们就能做到了。 这缕意识被困在了白塔深处,一直被当成了小白鼠。它自然不甘心一直当囚犯。等恢复过来后,便开始想办法自救了。 毕竟是一团没有实体的存在,即使它能和所有人对话,也砸不碎关押自己的仪器,故而必须寻求合作者。 和它有共同离开的目标、基本不可能背叛它的桑洱,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桑洱眨了眨眼。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