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 大档头张熙,此刻也是一头雾水。 看不透啊。 他自不敢怠慢,匆忙给里传消息。 刘健昨夜没有值夜,他年纪大,也是一大清早起来,漫不经心的洗漱之后,吃过了糕点,需先喝几口茶定定神。 他心情还算不坏的,因为年纪大,天气又寒,所以陛下特命他可以晚一些去当值。 当今陛下对臣子,确实是无话可说。 刘健在喝过了两盏茶之后,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沉沉的天,不心里一吁,天寒地冻,万物皆休。 他不喜寒冬腊月,想来,这天下人都不喜,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再过些子,怕要下雪了吧,到了那时,若是引发了雪灾,还不知冻死多少人和畜生呢。” 说着便起身,这时,刘杰却是来了。 见了刘杰,刘健显得很高兴,眉角轻轻扬了起来,笑呵呵的开口说道:“子昭啊,今还没去学里?现在功课如何了,马上要闱了,要争口气啊。” 他对自己的儿子,怀着希望,弘治十六年的闱就要开始,一旦高中,刘健便算是真正有了接班人,此生也没啥好愁的了。 刘杰看了父亲一眼,旋即便恭顺的说道:“天气越来越寒冷,儿子给您织了一件衣衫。” “……” 啥…… 刘健以为自己听错了,双眸不眨了眨,目光里掠过错愕。 他记得,当初,其实他背地里,还偷偷笑过太子殿下的。 看看陛下多生气啊,太子殿下不省心啊,居然成在那做女红,那太子殿下该做的事情吗?太子殿下这样不是该打吗? 可是…… 现在自己的儿子也跟太子殿下学了。 这可是女人才做的事情,自己的儿子怎么能学? 刘健的笑容逐渐消失,只留下最后一抹面上肌的残余留在脸上,他深深皱眉,突然道。 “你莫要忘了,你的正业是什么,你竟还做女红?谁让你做的,这人缺德不缺德啊,这啥意思,我儿子堂堂正正的男儿!” 刘杰见刘健很动,不开口解释道:“这是师公的教诲,让咱们这些人,读书闲暇之余,织衣,儿子就在想,既如此,父亲每要去上值,天气越来越寒,父亲穿着去上值,也是好的。” 刘健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刘杰破口大骂:“老夫不要穿什么衣,老夫要的是你金榜题名,你这个逆子啊,老夫就是冻死,又有什么妨碍,你……” 刘杰却是拜下,双手捧着衣,很是恭顺的说道:“还请父亲穿了,再去当值吧。” 刘健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去西山书院学习,他这个做父亲的,是认可的。可人去了西山,只认师公和恩师,做爹的教诲,却都被丢了个九霄云外,这…… 刘健气急败坏,老脸涨得通红:“你怎么也……” 哎…… 叹息之后,有些想跺脚。 至于刘杰的衣物,茸茸的,有些罕见。 这是衣? 他终究和皇帝不同,皇帝对儿子苛刻而严厉。 而刘健乃是内阁首辅,难道能抡起手来揍儿子,闹个飞狗跳? 他自觉地自己是个有涵养的人。 于是,深一口气,无奈的开口:“来吧,为父试一试。” 他亲自下了自己的官服,里头是一件袄子。 再将袄子了,出了里衣,刘杰上前,给刘健亲自套上。 只是……有些尴尬的就是,刘健的脑袋比较大,而衣的领口本就小,领口便卡在了脑袋上,刘健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不发难受的息。 “诶,诶……脑袋,脑袋,轻一点,还要……莫了老夫的发髻,莫了发髻。” 刘杰急的头大汗,用劲不是,不用劲又不是。 刘健的眼睛被这茸茸的衣罩着,相当于被人用头套套在了头上,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 好不容易,领口套了进去,刘健的脸出来,这脸通红的,面上出的,是死灰之,无奈的道:“天亡我也。” 刘杰给他忙是将衣穿好了,这一穿,身子觉得有些膈应。 刘健上下看了下自己,鼻子轻轻一颤,忍不住道:“这衣服,有些紧。” 刘杰看着自己的父亲被衣裹得紧紧的,很是不舒服的样子,心里也是有几分不好受,却是开口安道:“师公说,习惯了,也就不紧了,就会舒服很多,爹,可还觉得冷吗?” 刘健憋了很久才吐出一个字来:“热!” 方才穿衣时,命都快没了,惊的一身的汗,屋里又有暖盆,烧红的无烟煤热气腾腾。 再加上这衣一穿,便觉得热的厉害。 刘健活动了一下筋骨,似乎觉比初时好了一些。 他忍不住走出了屋子,外头,凉风嗖嗖。 可是上身,竟是一丁点都不觉得冷。 倒是……xia身,却突然有一种凉凉的觉,从前不觉得,或许是这衣太热乎的缘故,这一对比,高下立判。 “竟还真御寒哪。”刘健站在屋檐之下,依旧还觉得热乎,慢慢的,觉得面上和手上,也不似从前那般的寒了,走了几步,回头看了刘杰一眼:“这就是你们的女红?” 刘杰颔首道:“父亲,织衣便是织衣,怎么就成女红了,这是儿子孝敬父亲的心意,是怕父亲冬受寒,这才花了足足半月时间,学着织来的。” 刘健一下子舒坦了。 不但身上暖和,心里也是暖和。 是啊,国朝以孝治天下。 孝乃大义,其他的,都是旁枝末节。 “真暖和啊,这东西,一定靡费不少吧。” “不贵。”刘杰老实巴的样子:“也就是两斤线的事,一斤线,才几十文而已,总共加起来,两百文都不用。” “什么?”刘健目瞪口呆的看着刘杰,身为内阁首辅大学士,他是极俱度的。 这东西,就算是卖个三五两银子都不稀奇,甚至如此稀罕物,便是十两二十两,也是正常。问题在于,它的价格……居然低到了百文上下。 这一百文,即便是寻常百姓,也是勉强可以用的起的。 相比于价格高昂的皮货,动辄就是几两银子甚至几十两银子,这若是人人都穿着一件这个,多少人出门在外,不必担心风寒啊。 他脸红,觉得自己身体里,愈发的热气腾腾,这尤其暖和的衣服,仿佛源源不断的给他身体里,带来了热量。 古人其实比较耐寒,毕竟那个时代,没有空调,没有暖气,甚至御寒的衣物,也是少的可怜,人会渐渐适应寒冷的天气,这和后世不一样,后世的人,习惯了养尊处优,穿着衣,也没什么觉,总还觉得手脚冰冷。 刘健细细想了一会,便很是认真的追问刘杰。 “你说的线有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师公在西山,搭了一个作坊,现在能产千斤,不过往后的目的,却是万斤、十万斤……” “这个家伙啊……”刘健眼睛亮了。 廉价……御寒……大规模的供应。 只有这三样,才是真正的改善民生。 庙堂诸公和读书人,最反对的乃是奢侈、浪费,哪怕你东西再好,再致,对于儒家而言,也是极力抵制的,他们认为这是奇巧技,可这样的织物就不同了。 这么好的东西,可以救活多少出门在外的人,偏偏它的价格,竟还低得让人发指。 刘健呵了一口白气,很是意的朝刘杰点头:“衣服,为父收了,你赶紧去书院读书吧。” 他心思已经开始活络了,匆匆去在衣外头,套了自己的官袍,预备入。 ………… 刘杰也松了口气,赶紧回到了自己的书斋。 出一张纸,纸上是一道题:“吾为家父穿衣”。 现在……这个题,终究可以作了,他提笔,笔走龙蛇,将方才发生的事记录下来,接着,说了自己的悟,无非是养育之恩之类。 很好…… 他一气呵成之后,搁了笔,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这样子,布置的功课,便算是完成了。 完美! ……………… 朱厚照大清早,本要去给东市,谁料,里来了人,请他入。 朱厚照已许久不曾被父皇召唤了,这么久没见,他差点忘了,自己竟还有个爹。 可一听到父皇召唤,朱厚照便有一种不妙的觉,自己的父皇喜怒无常,他的心思,揣测不透啊,却不知是何事,叫都叫上了门来,他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却哪里敢怠慢,只得乖乖成行。 弘治皇帝在暖阁,眯着眼,这是私人恩怨,天家父子之间的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因而他倚在软垫上,身子微倾,脑海里,想着太子做女红时的情景,他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沉默着,沉默了很久,却在此时,有小宦官在外头探头探脑。 萧敬觉自己几乎要窒息了,故意假装自己没有看到那小宦官。 弘治皇帝却是淡淡道:“去问问看,什么事。” “是。”萧敬才乖乖颔首,出去,站在这暖阁的檐下,冷然的看着小宦官,道:“何事?”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