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足足的烧了升龙三天。 这样的火势,本无法扑灭,城中连片的木质建筑,无疑是明军最犀利的武器。 原本作为守城之用的马料和粮草,现如今也已烧成了灰烬。 整个升龙城,依旧还冒着滚滚的浓烟,明火虽已没了,可是大量木炭依旧发红,带着滚滚的烟尘。 到了第三,一场大雨来临,而这大雨是黑的,因为空气中是粉尘,黑的大雨落地,升龙,已沦为了人间地狱。 城中原本有二十万人,其中军马就有十万,而今,剩余的,不过区区七八千,绝大多数人,不是被大火烧死,他们死的很安详,因为入了过多的浓烟,窒息而死。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哪里都是尸首,活下来的人,也大多都被烫伤,有人拼命的咳嗽,因为灰尘入过多的缘故。 他们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座王都,就好似一个罐头,所谓的固守和坚壁清野,反而令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活下来的人,至今还心有余悸,那一夜的场景,实是恐怖。 人们寻到了安南皇帝黎漴,黎漴披头散发,哪里还有皇帝的样子,他被几个幸存的大臣保护着,躲入了中一处干枯的井里才侥幸求生,当人们将他自井中拉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还在瑟瑟发抖,那宛如梦魇一般的恐怖,至今盘绕在他的心头。 安南人其实并非是软蛋,甚至安南人历来有尚武的传统,子较为坚韧。 可勇敢针对的,毕竟是活生生的敌人。任何勇敢的人,突然看到有东西从天而降,你碰不到他们分毫,而他们只需一个时辰,便可摧毁你的一切,所谓的勇敢,就变得可笑起来。 黎漴也是如此,若是明军杀入了城中,他或许,还会不甘心,若是能侥幸逃,他定会想尽办法,号召安南各州的兵马复国,与明军周旋到底。 可当面临了这一场大火之后,他沉默着,战战兢兢,最后一丁点的勇气,也早已化为灰烬。 他只有一个念头,明军,是无法战胜的,这些可以自海上出现,可以自天空出现,可以将一切坚城化为乌有,可以让十万锐,转瞬之间杀伤殆尽的明军,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其实若是理的去思考,他们就会发现飞球的弱点,飞球在天空的移动速度很慢,只适合攻击固定的目标,聚集的兵马越多,对飞球的劣势越大,安南人遭遇如此挫折,其本质就在于,他们愚蠢的选择了聚集兵,据城而守,妄图坚壁清野,和明军周旋,倘若化整为零,躲入崇山峻岭之中,飞球也就毫无作用了。 只是可惜,到了这一步,人已无法理的思考了。 黎漴如丧家之犬一般,蜷缩着,一脸无助。 时至今,所谓的安南国,和笑话没有任何的分别。 那翰林也活了下来,他长发烧掉了一半,面上有烧伤的痕迹,他悲呛的道:“陛下,我安南宗庙,也遭遇了大火,此不共戴天之仇啊,陛下应立即离开升龙,向南奔走,想办法至占城,或是其他州县,召集义兵,和明军作战到底。” 其他的大臣已吓的脸都绿了。 还打? 他们已经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一切的财富,他们的府邸,也已烧成了灰烬,他们什么都没有了,按理来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不报仇,便真真是猪狗不如了。 可更多人,眼里,只剩下了恐惧。 “明军不可战胜,不知何时,那些天兵又现,陛下,至今,十万锐,灰飞烟灭,万万不可再打下去了……” “是啊,不可再打了……” 人们嚎哭着,捶着自己的心口。 这还怎么顽抗下去,这是找死。 他们的心理防线,已彻底崩溃,什么血海深仇,什么家国,现在在这飞球面前,然无存。 黎漴惶恐不安的看着四周。 有人匆匆而来:“陛下,各营人马,已经搜检完毕,军士十不存一,军中死者八万余,百姓死伤不计其数,粮草已烧光殆尽……有斥候来,说是……说是明军已经开始南下,不既抵升龙。” “……” 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黎漴开始大哭:“万不曾想,朕克继大统,不曾有失,列祖列宗之基业,却也亡于朕手。” 众臣们便都大哭。 黎漴道:“而今,百姓死伤甚重,朕岂可再为一己之私,朕之基业,而驱使百姓与明贼再战,若如此,只恐安南国内,要赤地千里,朕受列祖列宗教诲,护百姓,乃朕之天职也,今明贼汹汹而来,朕死无算,然百姓何辜?” 众臣哭的更加厉害,人们捶跌足,带着凄然。 黎漴道:“如今之计,唯有举国而降,任明贼处置,方为上策。” 黎漴不傻。 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投降,难道等着自己被明军挂起来,枭首示众吗?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赶紧降了,主动降了,还不失一个安乐公,否则,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只是要降,岂可说自己怕了。 百姓这玩意,本来就是个筐,平里骑在他们头上,吃他们,喝他们,用他们,睡他们美的女儿,一旦到了自身难保时,还可将他们推到前头,表示自己护百姓,不忍生灵涂炭,所以并非是朕胆小怕事,而是军民百姓们太脆弱,朕要保护他们。 “陛下,陛下啊……” 众臣俱都大哭。 可哭虽哭,却又忍不住,松了口气。 黎漴虽是玩了心眼,可若是说不悲哀,这却是假的,想到安南基业传至自己,已经六代,却是彻底在自己手里砸了,他也是悲从心起。 黎漴咬了咬牙:“城内活着的宗王,统统控制住,万万不可使他们逃了。” “这……” 黎漴泪道:“今既决心降明,此后我等君臣为鱼,而明人便为刀俎,倘若我等在明营,有宗王逃出去,号召各州县百姓对抗明军,复兴安南,到时明军势必迁怒我等,那时,我等如何处置,只恐最后,明人为愤,而尽诛我等。” “……” 陛下……还真是讲究人啊。 这算盘打的很细。 既然要降,那就死心塌地,别出了意外,真如黎漴所言,有宗室跑了去揭竿而起,死的最惨的,就是黎漴,倒不如干脆断了这个念想,乖乖束手就擒。 想当年,大明文皇帝征安南,也曾出现过这样的意外,而今,却不能再出现这等意外了。 众人便又大哭。 除了哭,还能咋样呢? ……………… 浩浩的明军在方景隆的率领之下,抵达升龙时,方景隆眼里润了。 文皇征安南时,几乎所有勋臣子弟蜂拥入安南,自己的父亲,也曾在年轻时驻守安南,他们当初,在这里过汗、过血,也有人立下过赫赫功劳。 可最终,文皇帝驾崩,新君登基,而安南虽还被大明所占领,可是叛却是风起云涌,明军被叛军搅的不胜其扰,方景隆的父亲,就曾在此,中过箭矢,好在,活了下来。 宣宗即位之后,下旨明军撤出安南,当时檄文传至安南各州,镇守在当地的明军守备们,既是松了口气,可同时,却又肚子的不甘。 谁都知道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也谁也都明白,大明花费了无数钱粮,无数军马进入于此,明明屡战屡胜,明明已占据了安南,明明无数人鲜血洒在此,换来了安南国辟为州县,纳入大明的疆土,可最终,一切化为乌有,当时的朝廷,固然有当时朝廷的考量,可能是认为,下西洋已经没有了意义,占领安南,让舰队在安南出发,深入西洋,事半功倍,没有多少意义,既然朝廷海,那么安南这绵长的海岸线,反而成了巨大的负担。 也可能是,认为这样的占领,使大明浪费了无数的钱粮,这些钱粮,完全可以用在其他地方。 无论任何理由,十数年奋战的结果,最终一切成空,当初奉文皇帝旨意入安南的军士们,最终灰溜溜的撤回。 可现在,自己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也来到了这里,眼前的升龙,几乎成了一座死城。 方景隆下令,预备攻城。 可此时,那升龙城的城门却是开。 瑟瑟发抖的黎漴带着活下来的臣子们,赤身背着荆条,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安南士兵打着白的蟠旗,徐徐出来。 背着荆条的黎漴到了城门口,拜下,其余人纷纷拜倒,在经历了大半个月的征安南之后,升龙就此告破,安南王黎漴献城乞降,只是可惜的却是,这一次,黎漴没有机会献上黄册,因为那玩意,早就被大火烧为了灰烬,虽然这一次乞降有一些瑕疵,似乎也情有可原。 “罪臣对抗天兵,万死难恕,今幡然悔悟,喜王师,明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安南上下,尽皆真心归附,还望明皇不弃,予以善待,臣……涕零,望北而叩。”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