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戏,说话时总是不经意地带了几分唱戏的劲儿,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沈云西走到院子里都还能听得见, “你说那位二皇子殿下?哎哟,我也没见过,听说因身体不好,自小就被送到青云山去了,和太后娘娘一处礼佛,修身养,一直没回来过。” “早及冠了吧,皇室也没有选妃的动静,皇后娘娘也没漏过风声出来,我看……别不是要出家了。要我说,你们家姑娘就别惦记这一个了,没什么想头,还不如看看三皇子呢。” 在原二夫人的话声里,沈云西的思绪发散开了去。 本朝皇后与太后都姓殷,是亲姑侄,原齐芳口中的二皇子是殷皇后独子,皇子里头唯一的中嫡出。 殷皇后娘家是武将世家,一门五侯,可谓是功高名重。但外戚势力过大,也自然而然地为皇帝所忌惮。 书里女主秦兰月曾回忆过上辈子,庆明二十年,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二皇子就被诏告病逝了。 痛失子的殷皇后开始无所顾忌地发疯,将皇帝淑妃等一干人一波全带走,同归于尽。太子倒是勉强活了下来,但因为身重剧毒,当上皇帝没两天就嘎了。 最后死了丈夫的原主,皇后位置还没坐暖和,就抱着才一个月大的儿子,又当上了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也不怪秦兰月总叨叨原主运气好,上辈子原主的运气确实不错。 沈云西算了算,庆明二十年……即是明年。 也就是说原主的旧情人太子明年就要没了。 麻烦又要少一个了。 这真是一桩让人高兴的好事。沈云西这样想着。 “小姐,仔细脚下。”荷珠的提醒拉回了沈云西的思绪,她轻呼了口气,出了二房的院门。 大房二房都送过了礼,卫邵住的云上院沈云西也顺路去了,只是卫邵不在府中,她这一趟过去并没有见到人。 回来的路上荷珠叹:“自打咱们回来,和那位姑爷见面的次数还不到两只手。小姐,你说是不是。” 沈云西啊了一声,下意识回了句:“好吃。” 荷珠:“……您本就没听我说话,在想什么好吃不好吃的呢。” 沈云西回道:“我在想母亲送来的干海带,炖汤清炒凉拌都不错。下火锅也很可以。” 荷珠说:“那玩意儿可稀罕了,除了临海的地方,其他州郡的寻常人家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尝个味儿呢。亏得咱们郡主娘娘的食邑就在海边头上,采买起来方便。” 沈云西弯起眼,安排起来:“托母亲的福,我们今天晚上就吃这个吧。” 打定了主意,主仆二人往合玉居走,不期在路上碰见了从正院请安出来的卫六郎卫信。 卫信比起刚从青州回来那会儿更神了,个子也见长,锦袍云履,衣冠济济,是京中年轻儿郎时兴的打扮。 他打长廊尽头过来,手里拎着秦兰月送他的金丝笼画眉鸟,他边走边想着秦夫人憔悴的面容,脸不太好,晃眼一见到沈云西,角倏忽一扯,表情更沉了几分。 他不待见沈云西,沈云西也不大待见他。 她只作看不见卫信这个人,径直走过,卫信却忽然抬起提笼的手挡住了她的去路,不放她走。 笼子里的画眉鸟惊得急叫扑腾。 荷珠立眉就喝:“六公子!” 卫信眼眉斜睨,冷目嗤笑了两声。 他这副作态,不用想也知道是又想给他敬的秦夫人打抱不平了。 自那次接风宴后,沈云西后来又见过卫信好几次,对方每次都得生点儿事,展示出他旺盛的、无处安放的“正义”。而今有了话本子一事,正义自然更盛了。 沈云西不由地眉心一动,看着这个秦兰月身边的“出头鸟”老六,眼皮子都了。 她实在不在那些老话上浪费口舌,干脆先开口堵住了他将要说话的嘴:“听说六弟还有个九岁的弟弟,和你同母异父,名唤作钟顺,而今人在青州是不是。” 她话一出,面带讥笑,将要口出利言的卫信顿时脸大变,愕然之余不自主地大声质问,“你怎么知道的?!” 对方将名字地点说得这么清楚,显然是真的知知底,而不是在故意诈他。 他确有个弟弟,也确实叫钟顺,是他生母和青州百花县一个书吏小官儿所生,这是一段隐秘,并不为外人所知,这恶妇人一直待在京中,又是如何知晓千里之外的秘密?! 卫信喊完话,对上沈云西冷静得有些空的眼,不知怎么的后背心竟觉得发凉。 这人真有几分古怪!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 “我从哪里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个恶人,你的把柄在我的手中,你最好识趣些,你若惹恼了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她语声悠悠,“坏人是很任的。” 沈云西会知道卫信有个弟弟,得益于风般随机触发的异能。 卫信初回国公府那几,他给府中众人送了从青州带回来的地方特产,当着老祖母卫老夫人的面,心里虽极不情愿也没落下沈云西。 那份来自青州的干货正好见证了卫信和其弟弟钟顺的依依惜别。 沈云西一接过那份特产后就看见了。 对于卫信的弟弟,那个九岁的小孩儿,沈云西并没有恶意,但她实在很不耐烦卫信隔三岔五的找茬。 大哥,她就想一个人呆着吃喝玩乐,好好过完这捡来的半辈子,不来烦她不行吗? 既然被人当作十恶不赦的大恶人,那不如就贯彻到底,左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看向卫信,徐徐说道:“六弟,你也不想这件事被国公知道吧?” 卫信脸铁青,抓着鸟笼的手攥得发白,“你威胁我?” “是的,我在威胁你。”沈云西面无表情的肯定,“所以,摆正你的态度,学好你的规矩。你该叫我什么?” 卫信显然被她这番话震住了,他不敢置信地哈出一口气,少年人经历不多,显然没见过坏得这样明目张胆的人,但关键是还真拿她没办法。 但被拿住了把柄,他不敢声张,在羽翼未丰之前就注定要低对方一头。 卫信脸难看地捏紧了拳头,忍耐良久终是咬牙切齿地、规规矩矩地叫了声:“三嫂”。 沈云西很意他的识时务,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他:“下次见到我记得绕道走,知道了吗?我很忙的,没有功夫听你废话,也不想听你废话。而且我这个人真的不说话。千万别来烦我。” 卫信:“……” 你管这叫不说话?我看你一段一段的能说啊! 卫信“咚”地将鸟笼砸放在长廊边的木台上,万分窝火。 第10章 ◎这个女人门儿得很◎ “她到底是从哪里知道顺哥儿的?”卫信五分恼怒五分锐利的视线钉在贴身仆从身上,忆起初回府时在角门边,这仆从说过沈三嫂的好话,当下不由怀疑是不是这小子被恶妇人蛊惑了心肠,在背后作怪。 那仆从大呼冤枉,“六爷,小人和您是什么情分,我怎么会做出对不住您的事来!这对小人又有什么好处。” 卫信眉角一松,也是,这仆从是与他一道从青州来的,一身命都系在他身上,没道理背叛他。 “真是见鬼了……” 卫信心头郁郁不得解,没注意到后头拐角处跟着的婆子。 那婆子风似地钻进了正院里,将所见向秦夫人做了回禀。 “夫人这是扶持出来个白眼!”绿芯听闻卫信对沈云西的恭敬,不由得愤然。 秦兰月恹恹地卧在榻上,神几经变换,终还是沉寂下来。她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那婆子摇头:“小人离得远,没能听清。只隐约见得三夫人说了几句话后,六爷就开始行礼作揖了。” 婆子告退出去,秦兰月咬住嘴皮,软被下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心也拧巴成了一团。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沈云西明明早就是折在泥地里的蝴蝶,翻不起浪,缘何去了城郊庄子一趟,蝴蝶又修好了自己的翅膀,再过段时间,她是不是又要乘风而起,变成众人瞩目的凤凰了? 老天既然让她重生归来,为什么又叫沈太后也得此奇缘?为什么事事都顺了她的心意? 这不公平!凭什么老天爷总是让她占尽风光?! 绿芯正气恼着,见秦兰月表情不对,忙跪坐在脚踏上劝说道:“夫人,您放宽心吧,只要老爷疼你,任外头如何说道,这府里也是您作主的。您始终是她的娘。” 秦兰月沉脸不语,只盯着窗框出神。 .. 转眼到了元正,官员休沐,书院散学,卫府里一大家子都闲了下来。合玉居里将早准备好的联、窗花和年画贴挂上,连灯笼也选了大红的,各处都喜气洋洋。 里的除夕照例宴请群臣,卫邵无官无职,进没他们三房的份,老夫人、安国公秦兰月夫妇以及大房二房倒是都去了,府里其他小姐公子姨娘们就按往年的习俗,聚在荣照堂里,将灯点得通亮,一起闲话用饭,等他们回来熬夜守岁,过了子时才能散去。 沈云西想着要等许久,她和其他人不又说不上话,便特意叫李姑做了不少小吃食备上,又带了本书打发时间。 巧的是卫邵也带了书来,对方还是如往常一样清和有礼。 空有名头的两夫坐在临近的位置上,不言不语没有,各自低头翻书。 角落里的三个姨娘看着他们这般情景,自然就联想到了近里传得很厉害的话本子,凑在一处悄悄摆起话来。 赵姨娘是七姑娘的生母:“我当初还奇怪,老爷怎么就突然看上秦家姑娘了,还非要娶回家来。我的老天爷,合着是早就生米煮成饭了。” “我也是想不通,多的是年轻上进的好郎君给她挑,她为什么偏嫁给咱们老爷做填房?说句不好听的,”赵姨娘把声音得低低的, “咱们老爷年纪大得都够做她爹了,素也眠花宿柳的,不是多端正的人,她花儿一般的年纪,怎么就瞧上老爷了呢,还先给身子,后成亲。” 钱姨娘是最小的八公子的生母,笑道:“咱们老爷那张嘴会哄人啊,长得又还人模人样的,甜言语一说,小姑娘能遭得住才怪嘞。” 余下的孙姨娘膝下无子无女,比她们年长又素来胆小,听她们说得厉害,忙道:“三夫人的话本子不一定是真的,夫人也不一定做过那样的事。这样隐晦的过往,三夫人又不是趴在人家底下的,哪能叫她晓得,指定是编造的。你们快别说了,若传到了夫人耳朵里,就不得了了。” 钱姨娘哧笑:“若是假的,老夫人能一声不吭,连句话都不说,老夫人是最讲理的。若是假的,咱们秦夫人能这么忍气声?你又不是没见过,她往得理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能把三夫人踩死到泥地里去。裕和郡主怕是怎么也没想到,好心养着的外甥女这么对她亲女儿吧。” 赵姨娘应道:“可不是吗,咱们秦夫人年纪虽小,手段心计可比我们年纪大的还厉害几分呢。她嫁进府里这两年,外人谁不说她好,只有我们内里的人才知道这里头的苦咯。” 孙姨娘唉了声,“还年轻嘛,子要强傲气也足,等过几年也许就好了。” 卫信坐在对侧,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如坐针毡,心烦意。 几个姨娘提及秦夫人时,语气言语实在算不得好,她们口中的那个人听起来和他所接触的秦夫人简直判若两人。 他是庶出,他生母也是姨娘,少年虽莽撞,但却实在算不得坏心肠,他是很能体谅姨娘们的苦楚的。 卫信想在姨娘们面前为秦夫人辩解,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对安国公府的人和事并不了解,他对这府里的所有印象大都来自于秦夫人的书信,从青州回来后也没有多加探悉。 可……秦夫人对他又确实不错。 卫信有心为秦夫人开,他暗道,就算秦夫人真和卫智婚前就……,那也多半是卫智那个老东西哄骗人家年轻姑娘,这事该怪卫智为老不尊才是。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