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房内就在长案边坐下, 照往常一样,抬手就去摸木头和刻刀,和往常不一样的是, 他才下了一刀, 那刀尖就落错了地方, 咔地刮下一层木皮没入了手指头的皮里。 血涌了出来,卫智嘶了声,疼痛让他越加烦躁不耐,捏着刻刀重重地扎在案桌上,一甩手把那未成形的木雕也砸了出去,打落了高脚长几上的烟雨青瓷瓶。 碎瓷哐啷的声响让守在外间的周大忙跑了进来:“老爷?” “出去!” 周大不敢看,又忙退出去。 “回来!”才走到门口,又被叫住了。周大认命地再次往前,问:“老爷可有吩咐?” 卫智拇指着食指上的伤,往椅背上一仰。 “你们夫人最近都在做什么?” 他忽然问起秦夫人,让周大有点费解,回说:“夫人近倒不忙,除了照看小公子,也就伺候老太太了。老爷可是寻夫人有事?要不要小人请过来?” 卫智一扯脸:“不必了,她也是个没用的,白做高一截的长辈,儿子媳妇一个也镇不住不过。” 这话实在有违于他的人设,他接二连三的语出惊人,周大憋住了喉咙,大气都不敢出。 及至走出晖堂,周大才缓过来,边走边忖度,不过就是见了三公子三夫人一面,他老爷怎么就被刺成这样? 就这么见不得三公子好? 老爷明知三公子不是亲生的,却还养在府里,老太太也护周全,想来应不是生子。 所以,老爷这是和三公子有怨,还是和三公子的亲爹有仇,恨父及子? 周大自诩聪明人,也想不明白里头的节点,但今他晓得了一处,那就是老爷对秦夫人,怕不是他原本以为的笃。 周大赶忙家去,和媳妇儿通气,可不敢和正院再走得太近了,还是专心伺候着大夫人吧! 三房正院这两边都有问题,沾不得! 周大火急火燎的自去了。 他才走后不久,秦芙瑜就哭啼啼的,抹着泪跑进了晖堂,她一进门就向卫智喊道:“姐夫,你跟长姐说,我不嫁,我不要嫁那个书生!姐姐就听你的话了,你帮我跟她说,跟她说嘛!” 卫智变了变脸,强自变回了素的模样,笑问:“什么书生,月娘给你定好亲事了?你怎么哭成这样,你姐姐向来疼你,还能害你不成。” 秦芙瑜拉住他的一袖子,哭诉起来。 而那头沈云西和卫邵在花林里转了一转,又回了合玉居去。 这会儿正是下午,太斜照,慢悠悠地收敛余晖。 沈云西留了卫邵一起用哺食,竹珍她们将碗碟一一送上,她把最后上的那一盅猪肝汤推到卫邵手边。 卫邵苦笑说道:“夫人,再不能吃这个了,实在是吃不下了。”他这半个月的伙食,不是猪肝猪血就是猪猪肺猪骨头,都快补过头了。 沈云西歪头看他,手比了比他的脸,觉确实气不错了,血气也上来了,点了点头,把那汤盅又挪回来,放到自己面前,捏着勺子慢的喝。 她不分你我的作为叫卫邵莞尔。 沈云西见了,就扶住碗,对他说:“快吃,都凉了。” 卫邵拿起筷子,先给她夹了她素喜的脆笋,方才自用。 饭后,沈云西跪坐在榻上,将小刀子和装青枣的果盘放到一处。 她也是怪,吃什么都不挑,偏就不吃这枣皮儿,枣她喜得不行,但外间的这层皮,她总觉得有股子怪味儿。 要是在末世,有的吃就不错了,她肯定不讲究这个,但如今她可是个写话本子致富的小富婆,有时间有闲钱,着实不必在这上面委屈自己。 沈云西慢溜溜地给枣子剥皮。拒绝了竹珍和荷珠的帮助。 这枣子不太大,皮光溜溜的不太好削,伤到她们的手就是她的罪过了。还是她自己来,她拿刀子稳。 沈云西自信,却不料很快就遭到了滑铁卢,才削了半个,一不小心就划到了手。 卫邵漱完口进来,正好就见那一刀子下去,血直往外冒,红汪汪的,片刻就染没了细白的手指头,看着都疼。 沈云西却还是原来那副表情,就彷似划到的不是她的手,只是块木头,她就像没有觉一样,从上扯过帕子绕上去,随便的一擦一按就完事儿了,不知道还以为那掉的不是血,只是沾上的水或的汗。 卫邵攒眉,抿平了线,快步走过去止住了她的动作。 沈云西不解地扬起细细的眉,卫邵拉过她的手,捏住她的伤口,又叫人拿水,拿药来。 屋外头的竹珍这才晓得受伤,忙去取了来。她本要留下,卫邵睨过来,淡淡地说声:“你出去。” 竹珍直觉她们这位姑爷心情不大好,左看看右看看,只得退了。 沈云西也锐地知到了卫邵的情绪变化,她没明白他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便瞪大了眼,凝目去瞅他。 卫邵却只低着头,眼帘半遮着眸子,专注而轻柔地给她上药。 他不言语,也不理她,沈云西盯久了思绪就开始涣散了,习惯地神游了起来。 就在她都数到五十个芋头的时候,卫邵终于出了声,他问她:“不疼吗?” “不疼。”沈云西反就摇头。 谁知才刚摆了一下脑袋,就被捉住了下巴,她被停下了动作,羽睫无辜蹀躞。 男人的手透着微微的凉,指腹从她致的下巴尖儿,顺着紧绷住的下颌线一路贴了个过去。 “那为什么要咬着牙?” “松开。” 卫邵正容亢,头一回在她面前用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在书院里素也帮窦老先生代课的,板下脸来,很有夫子的威严,如大朝的严刑峻制,望而生畏。 沈云西都愣了一下,卫邵这样子让她幻视久远记忆里的学校老师。 对于六年纪才毕业就遇上末世的小学生,哪怕在末世过了六年,老师余威仍在,她鼓了鼓气,如他所言松开了紧咬的牙关,还张开嘴“啊”地给他看。 大约也觉得自己过分严肃了,卫邵缓了缓神情,将她牵到了身边来,抱着她,柔声耐心地说道:“疼就说出来,不要忍,就像笑一样,开心就要笑对不对?” 他又念起她往前生活的世界,不比他们这里和平,是才养成了这般什么都往肚里咽的脾。便轻言细语的加了句:“这是在自家里,我和夫人是夫,是自家人,这里没有危险,也不会有人笑话的,不忍也没关系,是不是?” 沈云西耸起眉,许久才嗯了声。 她伸出好了纱布的手指头,对卫邵说:“是有点疼。”然后垮了垮脸,长长地了口气。 卫邵舒展了眉心,轻掐了掐她粉粉的脸颊。 沈云西诧异地眨了眨眼,“你掐我。” 卫邵又恢复了笑意盈盈的清和样子,“那夫人要掐回来吗。” 沈云西当真就给他还了回去。 “夫人真是半点都不吃亏啊。”卫邵忍笑不住,笑得膛振动,继而话锋一转,“这样很好。” 他摸摸她的头:“不能叫自己受委屈。” 沈云西越发看他像老师了,哦了声,想着他刚才说的话,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埋在他怀里出神,一时竟都忘了,早定下的要留卫邵过夜睡觉的计划了。 卫邵常与汤药为主,他衣袂间还残存了些药香,她闻着闻着,没多久就眼皮子打架。 卫邵见她开始犯糊了,唤了声:“夫人。” 沈云西小小声的应了应。 他心中有疑问,便又换了个称呼:“竹珍。” “……”她没声儿。 “云西。” 她闭着眼,在他肩颈边拱了拱头,又答了。 “朝朝。” 一声细微的唔呜轻哼,再一次给他做了回应。 卫邵这才明了。 他眼中凝了一簇亮光。 她的本名小名和原本的沈才女,原是一样的啊。 夜风穿过窗格的罅隙,吹得烛火曳曳扑簌,半明半暗的光里,卫邵环住她,垂目:“朝朝……” 第48章 ◎娥皇女英◎ 卫邵又轻唤了她几句, 沈云西被叫起来,半闭着眼做了简单的洗漱,而后一觉天亮。 才起身就见福花喜洋洋地进屋来做礼:“小姐, 今儿一早院试放榜了,咱姑爷打这回起就是秀才了,有功名在身了。” 沈云西窝在被子,一点儿也不惊讶, 卫邵读书本来就很厉害,这是众所周知的,往前是被身体不好给耽误了,“他以后还要考进士的呢。”卫夫子三元及第都不在话下。 虽不足为奇,但人家来报好事,那就得庆祝, 沈云西打着哈欠, 说话时带了些许气音:“正好,书铺把这月的帐送来了,给你们多发一个月的月钱好了, 去叫你竹珍姐姐开箱子。” “谢谢小姐!老太太也有赏, 这就是双份了!”福花呼出声, 跑去院子里传好消息。 沈云西看她喜得脚下生风,撑头在枕上, 少顷, 也笑了起来。 说到卫邵,沈云西就想起昨晚上,她后头困了, 都把人给忘了, 她问荷珠, 荷珠笑回说:“昨夜小姐歇了,姑爷就走了,早上天没亮就往书院去了。” 沈云西手托着脸,趴在上反思了一下,卫邵睡得比她晚,还起的比她早,她怎么这么能睡? 合玉居里大发赏银,正院里的仆从捧着老太太发下来的赏钱也是高兴得花眼笑。 自秦家族亲来闹过一场,秦兰月被迫还家资后,她的生活水准直线下降,手上的那点钱,自己都不够活得漂亮了,更别说漏给下人了。 秦兰月对底下人的埋怨一清二楚,可有什么办法,秦芙瑜和还在喝的弟弟都得她来养,她这双弟妹又不是卫家人,吃穿喝住都是从她的份银里扣的,她哪还有闲钱! “姑娘喝茶,你家夫人可还好?特意使姑娘上门来,可是有什么话要知会我的?”厅堂里,秦兰月言笑客气地看向坐在侧位的年轻女婢。 那女婢穿着浅翠的小衫,下面套着织花绣叶的细绵布裙,头上还别了两只玉钗,和寻常家的小姐没什么两样。 “劳您记挂,多亏了您的提醒,我们夫人往关神医那里去探了探脉,果然内里有大病处,关神医都说幸而来得早,发现的及时,若不然不堪设想!” 那女婢双手合十直念了两句阿弥陀佛,才又地笑对秦兰月说:“你可是大恩人呐,我们夫人专程遣婢子来向您道谢的。” 说着奉上锦盒。 绿芯接过传递上去,秦兰月客气了两句,收了放在手侧,没打开来看,而是又继续对婢子说:“我不过就是提了一两句,主要还是关神医本领大,也是有里的太子妃娘娘的福泽。”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