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子莫名其妙看过去,手在张厨子面前挥了挥,“犯癔症了?” 张厨子拨开他的手,下巴下沉,歪着脖子,眼神从上往下看他,“得月想要从良,攀附住一个贵人,进去后宅做姨娘。你说她可是不是成了砧板上的死鱼。” 瘦猴子应和了声,“莫非,等会前来的贵人,便是得月想要攀住的贵人?” 张大厨眼珠子四下转动一圈,低声道:“人家是天子的亲儿子,亲王贵胄,得月是得了失心疯,她想攀附,就让她攀附了?” 起初温先生介绍瘦猴子到金粉阁做事,邀约楼的鸨母与金粉阁的鸨母悉,介绍了他来这里,他也并不常来,张大厨并不清楚他的来历。 瘦猴子暗自吃了一惊,佯装疑惑地道:“那不能吧,亲王想要什么美人儿,直接招到府上就是,还须得来楼里?” 张大厨从鼻子里嗤了声,撇嘴道:“你不懂,在府里玩,可不比楼里玩得有滋味。贵人府里谁没几个能做出山珍海味的好厨娘,他们照样要到酒楼用饭。” 瘦猴子朝天看,白眼快翻到飞出去,抢白道:“你又懂了,你又没玩过。我看你是吹牛吧,几个亲王都叫得上名号,秦王,周王,还是福王?” 张大厨呵呵,鄙夷地看着瘦猴子,“瞧你这穷酸样,外地来的乡下人,没见识,以为我在吹牛,我不与你计较。几个王爷都来过,别说王爷,王孙贵族,朝堂重臣,只要是男人,谁不好美人儿。我这是学着贵人呢。” “得月看上的是福王。”他低了声音,又啧啧了几声,“几个王爷抢得厉害,楼里经常说,大家都在押宝,得月也想押宝,英雄莫问出处,说不定就押中了呢。可惜,得月生不了孩子,没孩子能有什么宝,得月可惜了啊,空有一幅好皮囊。” 花楼里消息灵通,瘦猴子经常听到各种真假的消息传。真七成,油加醋占三成。 好些消息,都是从伺候下人处出,他只听,并不敢张嘴,生怕给文素素惹了事。 福王来花楼定当假不了,几个王爷在男女之事上都不算得柳下惠,毕竟他们是男人,对他们来说,风不是德行有亏。 瘦猴子不免想到了文素素,要论出身,她比得月好不了多少。而且,这么久了,她的肚皮都不见动静,在茂苑时她的身子亏损得厉害,不一定能再有孩子。 瘦猴子很快便抛开了这个念头,文素素的事,他不敢随便置喙。 “我听说还有几个小的皇子,就是他们三个亲王了?”瘦猴子闲闲问道。 张大厨故作深沉,意味悠长地道:“主弱臣强,大权旁落,我都想得到,圣上想不到?” 瘦猴子嗤笑,“只怕这不是你想到的吧?” 张大厨面不改地道:“我也想到了,先想到的是礼部沈侍郎,其他的郎中官员,读书人都这般说过。” 大齐言论开明,读书人经常谈论国事,还写文章指责,并不鲜见。不过关乎储君之事,他们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吃多了酒,争论几句也正常。 “谁知道呢,没到最后的关头,输赢难论呐。”语毕,张大厨再叹:“下辈子,要睁大眼投胎喽!无论如何,都要投生到贵人肚皮里去!” 瘦猴子斜乜着他,笑嘻嘻道:“就你这个体型,也不怕将贵人肚皮撑破。” 张大厨淬了他一口,撑着腿起身,晃悠悠进去灶房了,吼道:“斑鸠,你小子去哪儿了,还不赶紧来做事!” 过了一阵,斑鸠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急急朝灶房奔去:“师父,蔷薇姐姐说,不用做了。来不了。” 瘦猴子一听,忙不动声跟在了后面进了灶房。张大厨手上抓着锅铲,歪着头道:“真是蔷薇传的话?” 斑鸠赌咒发誓道:“我哪敢骗师父,真是蔷薇姐姐亲自抓住徒儿,说是不来了。蔷薇姐姐很急,听说要赶回去伺候主子,主子伤心,让灶房熬一碗安神汤送去。”他声音小了下来,眉飞舞道:“我听说了,圣上下旨让周王去祭天祭皇陵,福王肯定是生气,不来了。” 张大厨愣了下,对斑鸠道:“去妈妈那里领一幅来。” 安神汤是楼里常备的方剂,无需瘦猴子出马,他蹲在灶膛边烤火,一动不动,拉长耳朵听着张大厨与斑鸠的动静。 斑鸠很快就跑了回来,双手空空,张大厨瞪过去,他忙道:“嘿嘿,楼里忙,张侍郎点了得月,她安不了神。师父,妈妈说,快做道张侍郎喜吃的菜送上去。” 张大厨便去忙碌了,斑鸠也赶紧上前打下手,灶房里烟熏火燎起来,瘦猴子袖着手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的天,已近黄昏。瘦猴子望着天算了下时辰,张侍郎只怕是从衙门里出来,就径直来了邀月楼。 不过,这楼里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瘦猴子前去寻到鸨母支会了声,赶紧回了乌衣巷。到了门前,孙福抓住他,“娘子待了,让你回来马上去见娘子。” 瘦猴子不敢耽搁,小跑着进了花厅,许梨花在摆饭,何三贵也回来了,坐在案桌前同文素素说着什么。 文素素让瘦猴子坐,他忙坐了下来,听何三贵说着话:“皇城司要一并前去,不过秦皇城使好似不大放在心上,只随便点了些兵卒出行,都是些寻常的马,皇城司供兵使用的马匹,大多都没动。” 秦谅是圣上心腹中的心腹,对上意肯定琢磨得比谁都要清楚,他的反应,远比几个相爷还重要。 皇城司需要护卫出行,一是皇城使有护卫之责,二是继续忠心圣上,做到表面功夫,点到即止。三是秦谅并不以为,圣上会立齐重渊为储君,只是圣上的一次试探臣心。 秦谅究竟是哪一种想法,文素素也一时难以判定。 几个亲王在文素素的角度看去,他们都不堪为君。但文素素见过齐重渊说话时,对官员的态度。 他提到沈士庵等人时,言语之间颇为客气,与他待周王妃,青书他们判若两人。 因为沈士庵他们是官,在他眼里是有用之人。岂是周王妃,甚至是殷贵妃,她文素素能比。 她们都得依附他而活。 文素素嗯了声,看向瘦猴子,“你那边呢?” 瘦猴子忙将楼里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 福王生气,秦王估计也坐不住。 张侍郎是吏部侍郎,吏部由秦王暂时领着,张侍郎估计是秦王的人,片刻不停到了花楼,临时点了得月伺候,肯定也是临时约了人,所议之事,只怕与圣上的旨意不了干系。 旨意一出,瞬间惊起千重浪。圣上高居龙椅之上,底下人的动作,都逃不了他的眼。 是试探臣心,也是试探几个亲王的反应。 齐重渊什么都无需做,只要作为吉祥物,照着规矩前去走一趟,就赢了。 文素素垂下眼眸,沉半晌,道:“我知道了。你们也累了,先用饭,等下饭后,瘦猴子去趟卫国公府,将贵子与你见到的事,都说给七少爷听。” 第七十六章 送走瘦猴子, 已经到了亥时中。殷知晦从早上寅时末起,忙到现在仍未歇息。 “问川,打盆水来, 要凉一些的。”殷知晦了眉心, 吩咐道。 温先生蔺先生陪坐在书房,见状对视了一眼。 蔺先生开口劝道:“七少爷还是早些去歇息吧, 别累坏了身子。” 殷知晦吃了口浓浓的茶, 道:“忙完这一阵, 就能口气了。” 温先生与蔺先生都知道现在殷知晦的确没办法歇息,便只能作罢,一同叹了口气。 问川打了温凉的水进屋, 殷知晦清洗了下,人勉强清醒了不少。 殷知晦擦拭干净手脸,将布巾递给候在一旁的问川。他顿了下, 朝案桌走去,微笑着道:“说起来,还是当时在茂苑,文娘子累了困了,便经常洗凉水提神。我见着了, 便也学着她这般。你们可知道,文娘子每几时起身?” 蔺先生回忆起与文素素在茂苑一起共事的子,脸上不由得浮起了佩服,笑道:“不管晚上几时歇息, 文娘子都在寅时中起身。中途若有空闲,文娘子会空打个盹, 每皆如此。” 温先生诧异地道:“文娘子怎地那般早就起身了,比朝臣上朝还要早。” 蔺先生答道:“我也不解, 乡下的妇人要早起种地,也要天蒙蒙亮方起身。我忍不住问了文娘子,她说是习惯。坚持一段时,习惯养成,早起就不会觉着难受。至于为何早起,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文娘子那时候忙得不可开,有做不完的事,不得不早起。在船上时,我见文娘子也是那时候的作息,只怕现在仍旧如此,风雨不改。反正我是做不到,只要有闲暇,我得躲懒睡个好觉。” 温先生附和道:“我也是如此,不敢与文娘子比。” 殷知晦脸上一直带着笑意,听着他们说话,微微失神片刻,垂眸掩去了眼底的惆怅,缓缓开口说起了正事。 “两位先生当时不在,圣上将差使给王爷之前,圣上先问了核计灾情的事。与沈相商议之后,只能用最笨的法子,派人前去每个村子,仔仔细细核查。如今进展缓慢,圣上问起来,不敢欺君,便就如实回答了。圣上很是不悦,沈相他们都在,也一筹莫展。王爷站了出来,说了立户帖,产婆之事。” 他将齐重渊关乎婴儿一旦出生,必须立户帖,从产婆,里正等人入手,保证户帖的真实等建言,仔细说了。 蔺先生与温先生听得一脸认真,震惊,又难以置信。 殷知晦望着他们的反应,慢道:“当时我的反应,与你们一样。沈相很是支持王爷的想法,圣上亦龙颜大悦,大齐的子民究竟有几何,生老病死,男丁几何,女口几何,寿命等等,皆可悉数掌握。圣上让政事堂与户部,吏部在年后,一道办理此事。没一阵,圣上再下旨,让王爷领了祭天祭皇陵的差使。” 蔺先生肯定地道:“是文娘子。” 温先生比蔺先生慢一步,不过要动得多,双手撑着椅子扶手,身子前倾,胡须随着他的话抖动:“是文娘子的主意!这明显是文娘子的手笔,文娘子最注重数额,她从不空口白牙,只凭空想象做事!” 蔺先生望着殷知晦,问道:“王爷如何说?” 殷知晦默然了下,道:“我没问王爷。” 蔺先生讪笑起来,温先生斜乜着他,“老蔺你真是,这种话,你让七少爷如何问,王爷好不容易展了本事,却是文娘子的主意,还不得恼羞成怒。” 殷知晦没再提此事,转开话题,道:“文娘子差了瘦猴子来,皇城司与朝臣官员的反应,如今都已经知晓了。文娘子的用意在于,以不变应万变,王爷只需踏踏实实办差。文娘子的主要用意,还在于,要看着王爷没要与秦王福王起冲突。” 蔺先生道:“文娘子说得是,祭天祭皇陵是大事,绝不能节外生枝。” 温先生摸着胡须,赞道:“我就说,文娘子让何三贵同瘦猴子去做事,肯定有她自己的打算。这不就来了,知微见著,文娘子的布局,真是厉害!” 蔺先生马上道:“可惜,文娘子身边没什么人可用。要是多些人手,或者她成了王妃,呵呵,眼下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呢。” 殷知晦似乎在思索,片刻后道:“一样如此,她越厉害,对她的约束就越大。以她的聪慧,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蔺先生叹息了声,“也是,娘娘也聪慧,掌管着务,绝不会在圣上面前越雷池一步,过问前朝之事。” 温先生看着他们,道:“瘦猴子说王爷将铺子庄子都到了文娘子手上,文娘子已同王妃去看过了云秀坊。文娘子足智多谋,连江南道的海税都能厘清,何况是几个铺子,庄子,哪需王妃出面给她撑。到时候文娘子将铺子庄子理好了,王妃的脸面何处搁。我猜文娘子的用意,是为了给足王妃面子,了面,便是文娘子有了王妃帮忙,功劳也有王妃的一份。” 殷知晦没有做声,不知在想些什么。蔺先生慨地道:“文娘子这份襟气度,就看王妃能不能接住了。” 温先生瞥着他,道:“王妃也聪明,一点就通。王妃接得住。再说此事要是办砸了,王妃同样要担干系。” 蔺先生不了,瞪着他道:“老温,你这是什么意思,文娘子可是坦坦之人,听你话里的意思,文娘子倒成了心思深沉的小人了。” 温先生不服气瞪了回去,“你可别冤枉我,我可没说文娘子是小人之心,我是在说,文娘子做事,一向都有目的,绝非如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你我的脑子,胆识,都不及她。你难道忘了,牛头村那晚,吉州帮如何被一夜抹掉,武大黑武二黑兄弟的惨死。老蔺,我也佩服文娘子,可你不要被敬佩冲昏了头脑,若不信,你且走着瞧!” 两人一起看向了殷知晦,殷知晦着他们的目光,平静地道:“文娘子并非常人,她的手腕,狠戾,你我皆不如。她有智慧,有胆识,有大慈之心。她要真是只有算计,瘦猴子他们就不会死心塌地跟着她。接下来,她会如何做,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只是她做的事,只好不坏。你我都不要去手,要是她有需要帮忙之处,你们都要尽心尽力相帮,雪中送炭容易,锦上花难。” 两人忙说是,殷知晦同他们再商议了几句祭天等安排,便各自去歇息。 翌一大早,魏掌柜就起用了饭,前往乌衣巷。刚到门边准备上马车,巷子里驶来好几辆马车,他定睛一看,都是老人,心里虽然知道他们的来意,脸上不免还是带了几分烦躁。 昨天他们都已经来过,围着他问了一大堆,好说歹说都不肯走,得他很晚才歇息,脑子现在还晕乎着。 魏掌柜转身就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道:“赶紧走,快些!” 车夫忙扯了缰绳,马车往前冲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一起一停,魏掌柜差点没被摔个鼻青脸肿,他撑着车壁,惊魂未定坐好,车门被刷地一下拉开了。云衣坊王掌柜那张长脸上密密麻麻排着笑,出现在他面前:“老魏,这么早就出门了?” 云衣坊也是绣坊,不过与云绣仿有所不同。云衣坊里绣娘少,主要做些帕子荷包等买卖,绣工好的妇人将布领回去,做好之后给绣坊,从中赚几个手艺钱。 两家绣坊平时也相安无事,王掌柜与魏掌柜尚算悉,逢年过节嫁娶丧事时,会下帖子走动一二。 魏掌柜看到王掌柜那张笑脸就一肚皮的怨气,抬手扶住幞头,沉下脸道:“老王,我有急事,真有急事,没空同你闲聊,你快让开!” “老魏,这么早就出门了?”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