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会儿,丫鬟来报许太医到了。许远志这回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一个李太医来,知道叶初不喜生人,忽然见一个陌生的太医她又要别扭,谢澹便特意陪在家里,叫两人今来了。 相比许远志这个客,李太医是头一回来,虽然来之前已经心中有数了,可自从进了这宅子就开始紧张,进了院子更是不敢看,就规规矩矩地低头跟在许远志后边。 结果一进正堂,偷眼瞧见谢澹一身月白锦袍,居然还眉眼含笑在那儿投壶,李太医着实吃了一惊,慌忙低下了头。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冷情冷,喜怒莫辨,朝堂上杀人杖毙也只是淡淡地蹙眉厌烦一下,一贯的漠然。可眼前这位,清风霁月一般,倒像是哪家清贵温润的公子哥儿。 得亏许远志提前给他做了提点,没叫他失态。两人进来忙躬身揖礼,口称:“卑职见过叶大人,见过叶大姑娘。” “免礼。”谢澹接过叶初手中的箭杆放到一边,带她去塌上坐下,跟她解释道,“这位李太医擅长滋补膏方,许太医特意向我推荐过的,所以我就拜托了他来给你看看。” 他虽然登基了,太医院却也不尽然都是信得过的人,好在这一年下来也掌握得差不多了。许远志现在又当了院判,有皇帝撑,自然也就能渐渐把控太医院,任用一些忠心可靠的人手。 许远志可也不是没有私心,叶宅这边至关重要,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皇帝要杀人的,多几个人帮他一起参量着总是好的。 叶初忙笑着道谢:“多亏许太医,我自己觉着好了许多了,无非是体弱一些,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就是我哥哥这不放心、那不放心的,劳烦两位太医了。” 两位太医忙说不敢当,李太医进来之后就没敢抬头,眼睛只盯着暗红织银祥云纹的地衣线毯,耳边听着少女软软甜甜、慢慢悠悠的声音,不心好奇,又不敢抬头去看。终于到把脉的时候,才借着望闻问切,大着胆子端详了一下,心里又是一惊。 两人把完脉商量了一下,许太医便拱手向谢澹说道:“姑娘初夏以来一直吃的是调脾胃、升心的药,眼见大有起。如今秋冬时节,卑职二人商量着,用些养身滋补的膏方更好。” 谢澹道:“夏好将养,秋冬就不同了,她往年每到秋冬总不叫人放心,还容易咳嗽,可有防备的法子?” 李太医说可以多用些润喉清肺的羹汤药膳,再一个雪梨膏。谢澹问了忌口之类,便叫他们去开方,几样膏方还要等李太医亲手制作了送来。 入口之物诸多忌,何况是给贵人吃的,所以为表见证,许远志主动说他会跟李太医一起制作膏方,到时候二人一起送来。 “嗯,那就都拜托你二人了。” 谢澹一句客气,两人便知趣地起身告退,叶初忙叫江代为送客。 直到出了外院,离叶宅的大门远了,李太医才虚虚地抹了把汗,小声向许远志慨道:“怪不得能得陛下如此宠,这般娇弱美丽的女子,当真是……” 他本想说我见犹怜,话到嘴边觉得僭越了,那可是皇帝的人,忙改了个词道,“当真是惊为天人。” 许远志比他知道的内情多得多,只笑道:“绝美人世间总是不缺的,可不见得人人都有这个福分。姑娘是胎里弱,总得要慢慢调养,陛下舍不得她经年累月地喝苦药,才特意寻了你来。所以你即便是做膏方,药效当然重要,口味上也务必多用些心思。” 李太医忙拱手称是。许远志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如今也算是陛下的心腹了,刚入太医院半年就有这重用,大好的前程,往后使尽浑身本事,可千万把这位小主子照看好了。” 晚膳厨房送了两道丸子汤来,一道汤汆鱼丸,加了茶树菇,汤清亮,味道鲜美醇厚,一道素一些的,豆腐丸子汤,加了切得细细的白菜,豆腐的香味炸得恰恰好。 只是小姑娘今儿口味也不知怎么的,喜汤汆鱼丸里头的汤,却又吃中了素汤里的豆腐丸子。 谢澹知道她其实喜菌菇的味道,比如汤里头放的茶树菇。茶树菇和汤、鱼丸炖在一起,汤水就格外鲜香入味,泡发的茶树菇有嚼头,这么一来鱼丸反倒显得寡淡了。 谢澹索就叫厨房送一碟新炸的豆腐丸子来,热油刚炸出来的豆腐香,外皮咬上去还酥脆带响,泡上鱼丸里的汤,再挑几茶树菇进去,牛眼睛大的丸子小姑娘吃了四个,还喝了两小碗汤。 看着吃了不少,其实就哄个肚子水。谢澹无奈叫丫鬟:“去告诉厨房一声,晚上给姑娘送个宵夜来,萝卜之类好克化的。” 叶初其实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主要因为睡得早,脾胃弱,怕她睡前吃东西积了食。倒是谢澹有吃宵夜的习惯,他这个二十出头年纪,正当体力好、食量大的时候,加上经常要处理政事,睡得晚,也就该饿了。 于是晚膳后谢澹索带她去他的书房,一张大书案,她读书习字,他就在旁边看几份奏议文章,小姑娘习以为常,对他手里那些枯燥无趣的文章也没甚兴趣。 戌时过后,厨房比往常早一些把两人的夜宵送了来,一道萝卜蒸糕,还配了小碟香菇酱和桂圆红枣茶,一看就是给叶初预备的,谢澹的则是一碗拆骨牛汤和几样卤味、点心。 两人也没再换地方,谢澹把他面前的书册纸张稍稍挪到一旁,让人把餐食放在书案上。 时间长了,跟前伺候的人都极有眼,放下托盘便悄声退了下去,只留下两人独处。 谢澹这顿夜宵比往常早了足有一个时辰,也不太饿,便拿起托盘上温热的帕子擦净了手,先夹了萝卜糕喂她,叶初便放下笔认真吃东西。 这萝卜糕是用白萝卜丝,掺了瘦末、青菜碎和香菇碎,加入蛋和少许醒发的面糊蒸的,切块摆成菱形花样。这种搭配若是摊成饼用铁锅热油煎出来会更香,但是夜宵吃油腻了,厨房就按叶初的口味改成蒸的,蘸酱料吃,白萝卜丝的口便会格外鲜香柔软。 叶初一面吃着,一面无聊拿起他刚才看的几页纸看了看,似乎是一篇阐述什么吏治的文章。 她随口问道:“哥哥,你是侍卫统领,不是个武官吗?怎么动不动还要看这些绕来绕去的文章。” “武官也要看得懂朝廷的公牍不是吗。”谢澹从容道。 他看着她,心里不莞尔,小姑娘实在很好忽悠,而捉她、忽悠她又很好玩。他觉得哪天就算他把折子拿回来批了,只要跟她说他这个侍卫统领该看的、皇帝让他批的,也能忽悠过去。 太可了,反正他说什么她都信。 谢澹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思,实在是她可的让人想抱一抱,他放下筷子,一条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小姑娘丝毫也不觉得哪里不妥,还自觉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身跟他对面,坐在他膝头,背靠着桌案,坦然等着他喂。谢澹怕她后背抵着桌子太硬了,左手便下意识地环住她,隔在她和桌子边缘,右手夹起一块萝卜蒸糕,蘸了酱料喂她。 从小喂她吃饭,他这些动作极为练,有时候为了哄她多吃几口,还得端碗追着喂。 秋风拂过窗格,烛台上几支大烛把书房照得明亮温暖,烛光下,一个喂的心无旁骛,一个吃的专心致志。 作者有话说: 三更送上,阿初小姑娘的红包随机掉落中! 第24章 羊汤面(一更) 过了重, 谢澹便不敢再随便让叶初踏出院门了。 实在是这些年的教训,她秋冬太容易生病,连凉风都不敢给她吹着。谢澹代下人, 以后不能再让叶初随意出去逛园子,天气好可以出去走一走, 多穿件衣裳,天气不好就顶多让她在院子里散步玩耍一会儿。 为此院子里又多多了些玩的东西,花木盆景, 鸟雀秋千,各种玩意儿, 还有两口养金鱼的青花大缸, 大到叶茴想躺在里头玩水, 养着锦鲤种着浮萍。以后要喂鱼也别到园子里去了,就在院里喂。 可许太医又代了要保证每活动至少一刻,叶茴便在墙上挂了个靶子,了一张小孩子玩的雕花小弓, 教她箭, 叶初倒是玩得饶有兴致。 京中选秀的气氛也渐渐浓了起来,地方五品以上官员纷纷送女入京, 礼部那边也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一道道程。 然而其实随着殿选临近和更多的具体消息传出来, 朝中各家心中也都有数,皇帝只选三五个人,却又是太皇太后主持办, 能选出哪些人来,其实猜也猜得差不多了。 可以这么说, 大部分参选的人家, 就只是陪着走个程罢了。 然而这事情却也无所谓公不公平, 选秀原本就不是个公平的事情,也不是人人都想进。其余人也没什么好吃亏的,没有进的机会却也有别的机会。就比如千里迢迢送女进京的地方大员们,趁机各家联络一下情,家有儿女趁机相看相看结个亲,皇家也会在这个时候施恩给他们指个婚、抬一抬身份体面。 一时间京城明显比平常热闹了几分。 这天早朝后,谢澹刚回到紫宸殿,内侍就通报忠王求见。 谢澹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便径自进了侧殿,换下衮服叫人传膳。 他今一早起来,就只吃了半碗白粥和两个小笼包,有些饿了,这会儿看着内侍送上来的胭脂米粥、虾仁蛋羹和十几样琳琳琅琅的糕饼、小菜,却没什么想吃的,便坐下先喝口茶,吩咐内侍:“叫厨房换一碗羊汤面来,配些个腌萝卜和酱菜。” 内侍赶紧跑出去了,一边跑一边琢磨着,你说陛下怎么老喜把御膳房叫做厨房呢。 实则谢澹只是平常住在叶宅,说习惯了罢了。 里可以算作厨房的其实不止一个两个,就眼下来说,除了御膳房、太皇太后里的小厨房,还有个尚食局呢。原本中的膳食都是尚食局来备,皇帝和得宠的后妃可以设个小厨房,御膳房就只是皇帝在紫宸殿的小厨房,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谢澹登基后下旨后无诏不得到御前来,后大门一锁,御前和后几乎割裂成两方天地,尚食局要管着后头,皇帝自己也嫌麻烦,索就把自己的餐点膳食都给御膳房打理。 御膳房很快便送上一碗羊汤面,匀细柔韧的面条浸在热乎的羊汤里,上头铺着一层青蒜苗和羊片,滴几滴辣油,谢澹拿起勺子,撒了勺颜红亮、切得细碎的腌萝卜干,看起来就很有食。 陈公公瞅着皇帝慢条斯理用膳的样子,心里怎么就揣摩着,陛下似乎不太待见忠王的样子啊。 可你要说陛下不待见忠王吧,从龙之功的臣子可也不止郭遇一个,陛下却封了郭遇为王。 延始帝皇位来的不正,治下纷四起,世宗又是一位仁德之君,不少世宗的旧臣怀世宗,在谢澹这个世宗嫡太子杀回来夺位时,明里暗里都是愿意追随支持他的。 谢澹登基后,这些从龙之功的臣子自然都受到封赏,求名求利还是求权势富贵,各得其所,而郭遇就被封了异姓王,封号还是一个“忠”字,一时间备受瞩目。 虽然也有人说忠王除了封号和爵位,细究起来其实没多少实权,尤其人在京城渐渐就失了对军权的掌控,但就冲这个王爵,也足够忠王府荣华富贵受用几代的了。 陈连江又看了一眼,皇帝筷子挑起几面条送入口中,吃一片羊,再拿勺子喝口汤,那样子,似乎十分享受那碗羊汤面的美味。 陈连江偷偷啧了一声,心说打从姑娘来了以后,陛下也开始变得会吃了,这羊汤面看起来确实好吃,回头让人给咱家也来一碗。 陈连江示意侍膳的小内侍好好伺候着,自己悄悄出了紫宸殿的门,走下高高的台阶,冲着殿前等候的郭遇拱手笑道:“哎呦,给忠王爷请安。王爷,陛下这忙了一个早朝,刚用上早膳呢,叫您先候着。” “不急,不急。” 然而谢澹这顿早膳足足吃了小半个时辰,郭遇在殿外等的也焦躁了,可又不能再私自走掉,好容易等到一个小内侍出来,传他进去。 下了朝跟来,其实郭遇真没什么大事,他就是来试探一下皇帝对选秀的意思。进了正殿,见了礼,找了个不太紧要的事情禀奏一下,然后他便提起话头,笑道:“臣还不曾贺陛下选秀之喜呢,恭贺陛下。” 谢澹微一颔首表示知道了,淡淡道:“例行的事。这阵子光是贺选秀的折子就一堆了,真不知道一个个催的什么、喜的什么,怎么一个个的比朕还急。” 郭遇本来要说的话顿时被堵了回去,想了想笑道:“朝臣们无非是想让陛下充盈后,立后纳妃,早生下皇嗣。这毕竟是关乎国本的大事情。” 谢澹哼了一声,扔下折子皱眉道:“朕是一国之君,整政事忙成这样,怎么在他们眼里,朕这个皇帝就没别的用了,最大的用处就是生孩子?一帮老匹夫,他们当初,怎么不找一头种猪来坐这个皇位!” 他骂人的口气也冷冷淡淡,慢条斯理,并不见一丝急怒,目光中却带着某种森冷。郭遇心里不有些懊恼,皇帝这不是拐着弯儿把他也骂了吗。 郭遇寻思着,这是又发生了什么,能让皇帝说出这种话来。一面也暗暗懊恼,自己出门不看黄历,怎么就跑来触了皇帝的霉头。 谢澹骂完了抬头问道:“郭卿家也这么认为?对了,郭卿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吧?” “是,臣大半辈子,膝下只此一女,十三岁了。” “十三岁,还是个孩童呢。”谢澹语气沉,忽然问道,“要不要朕给你赐几个美人,郭卿也回家专心生孩子?” “陛下说笑了,说笑了。”郭遇顿时就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不心里叫苦,赶紧找了借口告退。 郭遇回去就把郭珩叫去,跟他说决定不让郭子衿参加这次选秀。 郭珩笑道:“义父,我看妹妹也不是不想进,问她原因,她也只说舍不得离开父王,小女儿家都是羞于提起终身大事,一听就是害羞的托词罢了。今上年貌相当,九五之尊,后也清静。纵然后里有个什么不清净,妹妹身后也有我们忠王府撑着呢。” 郭遇摆手道:“先不说这些,先不管她,如今你妹妹年纪还小,她能懂什么。” 皇帝都说是个孩童了,他难不成还硬把个孩童送进里去。再说他今天亲耳听着呢,皇帝对选秀的态度十分耐人寻味。 郭遇说道:“这次选秀,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太皇太后肯定是要推楚家女上位,可皇帝也不是个傻的,这事只怕有热闹看了。我们还是不要蹚这个浑水,静观其变,你妹妹也才十三岁,过几年再说吧。” 郭遇隔就以嘉仪县主染病为由,上了容情的折子,皇帝也很快允了,免了郭子衿参选。 忠王府这一举动,在京中无异于某种信号,很快又有几家上折子陈情,不再参选,皇帝也都允了。 这么一来,选秀的形势便越发明朗,只是就算这样,最多五人的名额也是僧多粥少,想要攀龙附凤的大有人在,京中表面上没多大风浪,实则暗涌。 也就在殿选之前的几天,昌乐长公主府的茶会上,参选的贵女们互相别苗头,户部尚书的嫡次女竟被人下了药,众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地被丢在花园,受此羞辱,那女子回去就上吊了。 这些世家女子,人前矜贵,锦衣玉食,却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事情闹到御前,皇帝愠怒,下令铁甲卫彻查。就在殿选的前一,主使此事的襄侯府嫡女被下旨赐死,申斥其家,襄侯教女无方降爵一等,罢了吏部的实职,另一个牵涉其中的四品侍郎之女也被赐死,侍郎罢官。 襄侯府跟楚家是姻亲,太皇太后因为这事气得摔了一整套茶盏,楚六却暗自高兴了半天。 没别的原因,襄侯的嫡女死了,她少了个强劲对手。 紫宸殿中,谢澹空问起了他库房里的皮子,叫陈公公挑好的,送去叶宅预备给叶初做冬衣。陈连江一边带了人去挑,一边忍不住腹诽调侃,这还要仔细挑,皇帝的库房里难不成还有不好的! 腹诽归腹诽,陈公公手上可也没闲着,带人到库房里专拣那些顶好的皮子,半点瑕疵都没有的,狐裘、紫羔、灰鼠,足足装了几大箱子,打算一并送到叶宅去。又打发人去了一趟司制房,把他之前代的几件大衣裳拿来。 陈连江回到紫宸殿时太已经落下去了,为了赶回家陪妹妹吃晚饭,谢澹紧赶慢赶处理完手上的事情,正打算走人。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