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又年知道,若是铁了心推拒,这个麻烦是可以避免的。 可这几天他总是走神,时不时回想起在中戏的办公楼楼道里最后见到的那一面,倒没有因她最后的刻薄质问而恼怒,只是她的眼神…… 程又年一遍一遍想起昭夕的眼神,又回忆起他说的那些话。 比刻薄,她不及他。 他不得不承认,出口伤人的是他,他有错在先。 也不是没想过道歉,但消息迟迟没有发出去。 毕竟那天她已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听上去就差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无声地叹口气,这事的确是他处理的不好,从一开始就不该冲动妄为,后续更不该言语相讥。 四合院里,爷爷殷切地盯着屏幕,像是能从手机上看出朵花来。 片刻后,他收到了回复。 【小程】:好的,我会早点来的。 爷爷眉开眼笑,摘了眼镜,扔了手机,从桌上叉了块橙子送到嘴边,只差没呼了。 昭爸爸问:“怎么了这是,有什么好事儿?” “不告诉你。” 爷爷心道,谁家还没个拿得出手的孙女婿了? 一群三姑六婆,今年就让你们开开眼。 哼! * 腊月二十九,小除夕。 家家户户都在这一天置办家宴,亲戚上门拜访,此所谓别岁。 地安门的四合院里,昭家请了合作多年的大师傅,师傅又带来了小徒弟。 徒弟倒是一年换几个,师傅永远是那一个。 年年今,都在四合院里准备年饭。 当年昭爷爷还在制片厂时,食堂的厨子家逢变故,求助无门。老爷子心善,明知这钱借出去可能收不回来,也还是不忍看一家老小受难。 那个年代,国企的员工尚且吃着铁饭碗。厨子的儿子继承衣钵,老子退了,儿子又顶上,继续进厂做后勤。 后来在心,年年都上四合院来帮忙。 老爷子其实也不愿麻烦人,但没法子,演艺世家嘛,技能天赋都点在了艺术之上,一家老小都不具备下厨能力。 昭夕倒是振振有词:“君子远庖厨。这说明咱们一家都是君子。” 老爷子言简意赅赠她一字箴言:“呸。” 傍晚六点,开饭了。 昭夕是踩着点来的,一进门就被谁家婶婶拉住手臂。 “哟,主人家怎么来得比客人还晚?” “是啊是啊,我们可是下午早早就登门了。” 昭夕心道:就是知道你们话多,来得早,才这个点来。要不我能有家不想回吗? 院子里闹闹哄哄的,全是人。 大家嗑着瓜子,吃着瓜果,沸沸扬扬地谈天说地。 无非还是往年的话题。 她一来,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这群人的招数还是老一套:抑先扬。 先夸她—— “一年不见,昭夕又漂亮了。” “瞧瞧,水灵灵的,太讨人喜了。” “可不是?这都多大了?要是我没记错,今年都二十七八了吧,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皮肤真好,真水。” 技巧娴,还知道拿年龄当转折。 果不其然,很快有人承上启下了—— “哎,离三十越来越近了,咱家夕夕找着对象没?” 咱家夕夕。 昭夕:谁是夕夕。难听死了。 可表面还得笑嘻嘻,拿出昭家人的涵养与气度来,“让表婶心了,是我不对。年年就见您一次面,还要您过问我的终身大事。” “那到底找着没啊?” 昭夕避而不答,这群人就开始说上了。 谁家女儿今年才二十四,已经抱了个大胖小子。 其实女儿家,不管多有出息,相夫教子永远是最终归宿。 是啊,抛头面,始终叫人说些闲言碎语,这样不好。 其实她心知肚明,那些不听的话里,除了炫耀自家子女的心态,也有实打实的关心。否则她们大可恭维她就完事,犯不着说这些。 要不是知道这一点,以她这暴脾气,还能忍? 可了解也不代表她听。 碍于爷爷也在一旁坐着,不澄清就说不过去了,昭夕很快说:“没有啦,其实我找着对象了。” 三姑六婆来了劲,追着撵着往下问,刨究底。 昭夕疲于应对,余光瞥见门外人影一闪,孟随出现了。立马喜极而泣,把难题抛给哥哥—— “嗨,我哥还三十了呢,他都不急,我急什么?” 果不其然,一句话,成功把注意力拉到了孟随身上。 于是孟随才刚进门,就听见来自妹妹的陷害。 他倒是淡定,对上昭夕的视线,温文尔雅地笑了—— “我倒是想成家,但没办法,爷爷就我们俩孙儿。你成天就会瞎折腾,我这当哥哥的除了给你收拾烂摊子,还得光耀门第不是?” “……” 孟随冲亲戚们笑得人畜无害,“男子汉大丈夫,立业要紧。总不能一家两小,个个都是混吃等死的。” 大家纷纷点头,只差没对模范大哥竖起大拇指来。 昭夕:“……” 狗东西。 比口才,比卖惨,比人模狗样,她永远比不过孟随。 于是昭夕的小除夕照例过得惨兮兮的。 她只顾着为自己解围,试图从三姑六婆的八卦里身而出,却没发现爷爷坐在一旁哼着歌,看着报纸,一脸镇定。 往年明明老爷子也很不耐烦听这些,今年却很沉得住气。 他想:尔等长舌妇,你狂任你狂。等我的孝顺孙女婿来了,还不把你们震得魂飞天外! * 六点半,院里开饭。 亲朋好友热热闹闹坐了一整个院子,七嘴八舌,谈笑风生。 饭后,继续嗑瓜子聊天。 昭夕想跑,却被表婶拉住了胳膊。 大家好像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吃喝足,继续战斗—— “哎,既然找着了对象,怎么小除夕都不带回来拜年啊?” “是啊,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怎么不让我们见见?” “今天都不登门拜年,别又是以前绯闻里写的那种,就跟你玩玩而已,本不把你放在心上的小明星啊。” 大家都在关心她,怕她又上当。 孟随优哉游哉站在一旁,拿出知识分子的架势,和爷爷聊股市新闻,谈国家大事。 按理说,往年他也会念在血浓于水的骨亲情上,出言相帮。但今天一进门就被昭夕卖兄求荣…… 他轻描淡写扔来一个眼神。 明晃晃四个大字:“后果自负。” 啊啊啊。 这都是什么事? 哥哥幸灾乐祸,爷爷假装看不见。 昭夕难得孤立无援,一个人应付一群战斗力超强的八卦群众,正烦躁呢,就听见了敲门声。 事实上,今宴客,四合院的门是开着的。 黄梨花木门上,新的联已经贴上了,依然是爷爷手写的,挥毫泼墨,字迹苍酋。 有人站在门槛外,清脆地敲了敲大开的木门。 笃笃两声。 院子里太吵,有人没听见。 还是爷爷清清嗓子,放下手里的报纸,忽地开口:“昭夕,有贵客到,还不去接?” 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