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养 可我那时不知。 我将小崽子领至寝居内的温泉。泉池周围温暖如,水雾袅袅,他止不住的打嚏,显是着了凉,我张开手臂,任宦侍为我宽衣解带,先行下了池子,浸入温热的泉水中,小崽子却站在池边,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指,望着水中的我。 我懒懒倚在池壁上:“还不快下来,愣在那里做什么,你想得风寒么?” 小崽子身子僵了一僵,掉黏在自己身上的衣衫,他还是很瘦,但已有了少年的体型,古铜的膛上赫然有一片醒目的胎痕,似是头的形状,甚至能分辨出瞳与爪的轮廓,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险恶。蛮族人奉天为神,我们却将其视作灾祸。可我怀着目的想要拉近咱们叔侄俩的关系,便忍住将这身负不详之兆的杂种小子扔出去的冲动,朝他招了招手,容他靠近我身边。 我用玉勺舀了水,缓缓浇在小崽子的头上:“告诉孤,你叫什么名字?” 小崽子一对天生形状锐利的碧眸幽亮闪烁,闷生闷气的答:“萧独。” 萧独,孑然孤身,一匹独—— 我想起他被众皇子排挤的情形,心想,还真是个顶适合他的名字。 嘴上却叹:“好,甚好。独,意为举世无双,万千凡人中独你一人超凡俗,出类拔萃。萧独,名字决定命数,你注定将是皇子中最出的那一个。” 萧独怔怔瞪大眼,想是从不知自己的名字可做此解,半天才从齿里挤出几字:“父王从未如此告诉过我。” 我勾起角:“那从今起,你便记住孤说的话,后莫要枉费这个好名字。” 萧独点了点头,脸多云转晴,到底是个孩子,心单纯,三言两语便能将他哄住。我心下暗嘲,抬手了他的头,举起玉勺一边浇水,一边替他理顺虬结的发,我身份尊贵,从未为人做过这般的事,萧独也自然未被人如此伺候过,何况伺候他的人还是自己的皇叔,僵着身子,脸红脖子,受宠若惊。 “皇、皇叔……为何待我如此好?” 我手指轻轻挠过他头皮,语气刻意放得温柔:“许是觉得与你有缘罢,否则那孤丢的贴身宝贝也不会给你捡到。况且,你是孤的侄儿,孤疼你有什么不妥?” 萧独沉默不语,未接我的话,但想必从小被人冷落的小崽子已对我这个皇叔涕零了。他眼圈微红,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一只手看,我会到他是在看萧澜留下的指痕,那指痕上还有一个扳指的印记。我收回手,他却不知避讳的追问:“我今在对岸,看见了父王来皇叔这里,是父王……欺负皇叔了么?” “自然不是。”我只觉这无忌的话语十分好笑,不急于现在就挑拨他们父子,起身命人为我披上衣袍,出了浴室,便在卧室里卧下,却不知萧独在池中磨磨蹭蹭,足足泡了几个时辰,竟晕了过去,好在宦侍们发现得及时,将他捞了起来。 醒来后,萧独便像认了主的犬,在幽思庭内转来转去,竟是赖着不肯走了。 我便容他宿在幽思庭睡了一夜,直到次,擅离职守的老宦找过来将他带走。 萧澜忙于政务与立后大事,无暇顾他的皇子们,众皇子又排挤萧独,唯有我这个皇叔能容下这匹无处安身的小独。自那一起,萧独便常常往我这里跑,而且跑得越来越勤。一个冬天过去,我们叔侄俩便真的愈发亲近起来。 我虽身子不行,但还能教他读书习字,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兵法权术,有时也通过字画指导他骑技巧,总之囊括一切能让他在这诺大皇里立足的知识。我没有想到的是,萧独天资极其聪颖,悟奇高,学什么都学得很快,甚至远胜于我年少之时,似是应验了那我信口胡诌的预言一般,总让我惊奇不已。 来年至,萧独了十四岁。 这个年纪的男孩个头窜得奇快,尤其是他还混有蛮族血统,一个夏季的皇家狩猎活动过去,他回来时,就已长得超过我的肩头了,虽然还是瘦,但骨骼已长开了不少。蛮族男子身高将近八尺,肩宽腿长,不知萧独是不是也会长得那般高大,会不会越来越有蛮族人的情,变得凶狠野,难以为我所控。 我如此不安的心想着,将九州的版图铺在案上,教萧独识记冕国的疆域。 九州形如羲和倚,冕国位于轮之处,故国名为冕,冕国以南为汪洋大海,东接冰天雪地的霖国,西面与数个草原小国接壤,北面则是一片广袤的沙漠,散布着四个蛮族大聚落,分别为魑魅魍魉,时分时合,其中尤以信仰神的魑族最为强大,已经形成了国家,也最靠近冕国边界,数年来与冕国摩擦不断。 听我这般讲述着,萧独将手指滑近我指的那一处,好奇问道:“皇叔,为何你讲到魑族的时候,我觉得有些悉,好像许久以前就听谁讲过这个部族的存在。” 我心头一跳,暗忖,莫非他混的蛮族血统就是魑族人的么? 不过我自然不能明讲,也便含混搪过去,萧独神情一黯,倒也没有多问,听得聚会神。待我介绍完整个版图,萧独便已能默画下来大概轮廓,只是画得极是难看,看了令人发笑。他似乎天生没有作画的天赋,连线也画不圆滑,饶是我手把手的带他运笔也是徒劳,一幅版图绘完,萧独没有累着,倒把我累出一身汗。 汗滴淌在纸卷上,晕了墨,萧独这小崽子很懂事,起身扶我坐下不说,还替我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皇叔,你出了好多汗,回房休息罢?” 我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却瞥见他手里攥着的巾帕很是眼,不微愕。 “这块帕子……” 萧独却急急将它进袖子里,做贼般不敢抬眼,浓密睫羽挡住了一双幽绿瞳:“是皇叔那时赐的,皇叔说,能强身健体,我便常常……带在身边。” 这小崽子,还真信。我促狭的眯起眼,了他一头不肯驯服于簪子的发。几月以来,这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萧独也并不反,任我如何摸头捏脸,呼来喝去,都像只驯服的小犬。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萧独生着一身反骨,他把的本相藏得太好了,好得连我看着他长大成人,都没有及时察觉。 “你早些回去罢,莫等天黑了饿着。”我不留他下来用晚膳,急着赶他走,其实是晚上还要召我藏身于伶人戏子间的暗卫过来议事。明就是中举行封后大典的子,萧澜分不开神,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做点事。可我站起身来,便到一阵头晕目眩,站也站不稳,许是聚会神了一下午,体力不支了。 我身子一歪,便被一双瘦的手臂扶住,萧独一用力就把我打横抱了起来,我才觉到他劲力奇大,我在他怀里轻飘飘的就像一片羽,抱着毫不费力,他才十四岁。我有点儿颜面扫地,不住斜目打量起小崽子,只见他侧着脸,下颌线条隐约现出刀雕般的利落,英气人,已不是两年前那个小孩童了。 才两年,长得太快了。我心里暗叹,我尚还年轻,老去却也很快,只希望在我衰老之前,这把利刀能快些出鞘。 萧独大步星的抱着我从书房走出去,经过前庭时,忽然浑身一僵。 我侧头望去,望见前庭敞开的一扇窗后立着个人影。 那人一身青衮,神情郁,鬼魅似的悄无声息,竟没有一个人通传他的到来。 我定了定神,扶着萧独站稳身子,漫不经心的笑:“明就是封后大典,皇上怎么于百忙之中出身来造访孤?也不派人提前通传一声,孤也好准备准备。” 萧澜不回应我,只冷冷盯着萧独:“独儿,你怎么这会儿会在你皇叔这儿啊?” 第4章 开窍 萧独的呼明显一凛,他将我扶到一架躺椅上,才朝走进来的萧澜半跪下来:“儿臣拜见父王。儿臣是因听闻皇叔这几身体欠佳,便过来看望皇叔。” 萧澜扫了我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是么,朕倒不知你何时与你皇叔如此亲近了?明便是封后大典,每位皇子都要参加,一早便要起来,你这么晚还不走,是想夜宿你皇叔这儿不成?” 萧独沉默不语,我瞥见他匍匐在地的模样像一只伏于草丛的小,手背血管微微隆起,半晌才答:“儿臣不敢逾矩。儿臣这便回北所准备。”说罢,他便站起身来,临到门口时手臂一甩,袖子里落了个什么,他却看也没看便走了出去。 “你们退下。”萧澜挥了挥手,遣散室内所有女宦侍,门被拉上,光线一暗,诺大的幽思庭内便只剩我与他二人。我不知他突然到访是打算做什么,但肯定来意不善,想起上次他那番暧昧不清的话,心下不免有些警戒,奈何身子却是无甚气力,只得勉强撑坐起来,拿起矮案上的白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 “皇上到底有何事大驾光临?”我端起其中一杯,最了个请的手势。 萧澜扫了一眼那杯茶,却不去碰,缓缓走近了些,他颈间一串青金石朝珠碰撞着,发出令我不适的响声。那原本该是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悦的目光引起了萧澜的注意,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猝不及防地去我头上发簪。发丝散落下来,我手一颤,茶杯滑,滚烫的茶水淌到肩头口,疼得我倒一口凉气。 萧澜的手猛地落到我咽喉处,我震骇之下将一杯茶全朝他泼去,萧澜举起手臂,袖子挡住了大部分茶水,暗绣的龙纹被染得颜更深,活物一般张牙舞爪的扑下来,我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一沉,便被萧澜在躺椅上,浑身骨骼都与椅子同时发出了不堪一击的细微呻i。我气吁吁:“萧澜,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萧澜一手扼住我的脖颈,一手去抚我的脸颊,硕大的扳指擦过我皮肤,引起隐约的疼痛:“萧翎,你可知道朕明要册封谁为后?” 我扭头躲避他的手,蹙起眉头:“孤自然知晓。钥国公主何氏。” 钥国为冕国东边关隘处一边陲小国,国力一般,战略位置却极为重要,故而数年来一直以联姻维系其为附属国的关系,如若不是萧澜篡位夺权,何氏本该成为我的皇后。“怎么,你册封皇后,还要来对孤这个废帝来炫耀一番么?” 萧澜笑了一笑:“钥国习俗特殊,女子未出嫁前一律蒙面,公主也是如此。孤早闻孤的皇后是名动天下的美人,昨却才见到真容,可一见之下,却也觉不过如此。要怪只怪,朕与皇弟你一起长大,见惯了皇弟你这等绝……” “萧澜!”我厉声喝道,急火攻心,一阵猛咳。萧澜的手却从颈间径直滑下,蟒蛇一般咬开我衣衽,冰凉手指令我打了个寒噤,一种冷意袭遍全身,透彻骨髓。我此刻是真真切切的确定了萧澜想要做什么,他当了皇帝夺走我的一切还不够,还要以最下作的方式来折辱我。我浑身颤栗,心下极怒极,极力维持曾经的帝王气度:“萧澜,你这般待我,对得起萧氏列祖列宗么?” 萧澜了口气:“那你前几年为坐稳皇位杀兄弑母,又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是如此!却未有一个帝王,像你一般……” 我话音未落,便听门口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一个尖利的声音道:“哎呀,五殿下怎么又回来了?诶诶诶,五殿下,你不得进去!” “我有东西落在了里面,是父王御赐的护命手珠,离身了便会鬼怪侵体!” 萧独在外头扯着刚刚变声的嘎嗓子,声音急切,接着门被撞了两下,“砰”地一声,一个身影闯了进来,门前宦官哎呀一声,跌跌撞撞一股坐到地上,萧独捂着鼻子,手间是鲜血,四下张望一番,目光在我与萧澜身上极快的逗留了一瞬,便蹲了下去摸索起来,果真在门附近捡起一串黑曜石的手珠,不待萧澜发话,他就倒在地上,一阵搐,竟真如鬼怪附体一般,晕厥了过去。 “快,快,看看五殿下如何了!”老宦官却慌了神,几位女七手八脚将萧独扶起,又是掐人中,又是给他擦鼻血,萧独却还搐不停,牙关紧咬,双眸紧闭,脖颈上青筋一扭一跳,我瞧着小崽子这模样,本心觉好笑,听宦官说“又发作了”,才明白这他是患有什么旧疾。发作得倒是时候,助我了困。萧澜定立原地,发作不得,一张脸黑到了极点,却也只好命人扶起萧独,拂袖而去。 望着萧澜离去的背影,我心里隐约生出一丝不安来。 我竟忧心起了萧独的处境——不知,萧澜会如何罚他。 我不该担心萧澜的子嗣,但我着实不想失去这把还未锋芒又十分称手的刀。 晚膳时,萧澜又派人送来了那种含毒的丹药。 我在宦官的监视下服了下去,当夜,便害起了热。服下丹药的第一夜总是难熬的,过了几便会好些,只是浑身乏力。一觉昏睡过去,便不知睡了几,我做了一个混而古怪的梦,梦见自己又身着皇袍,坐在龙椅之上,一只手攥着锁链,一只脚踏在什么野兽的背上,硬的发异常扎脚,我低头瞧去,发现脚下竟伏着一匹健美的雪,深邃凌厉的瞳自下而上的盯着我,幽幽闪烁。 我弯下,伸手抚摸它的头颅,那却站起来,抖了抖,一下挣了我手上的锁链,朝我猛扑上来,巨大嘴一口叼住了我的脖子,尖利犬齿直抵咽喉。 我惊醒过来,一身冷汗,摸了摸脖子。 窗外传来阵阵雷鸣,光线忽明忽暗,过了半晌,我才慢慢清醒了一点,听出来,不是打雷,而是册封大典的烟火,皇帝的婚姻要持续整整七,普天同庆。 我口干舌燥,竟一时发不出声音来唤宦侍,只好自己伸手摸索榻边的茶水,却听见旁边一声杯子磕碰的响动,不由一惊,侧头看去,便见黑暗中一对幽绿的光点若隐若现,想起梦中之景,饶是我胆子极大,也吓得打了个灵。那光点却越凑越近,恰时窗外一亮,照出了榻前人影,又暗了下去,将他隐匿起来。 茶杯被递到嘴边:“皇叔,喝水。” 我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独儿?你怎么半夜三更的跑到这儿来?” 榻面往下一陷,是萧独坐了下来,黑暗似乎使他大胆了许多,没有之前局促。我嗅到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而妖娆的香味,好似女们用的那种苏合香。 我的猜到了什么——萧澜莫不是赐了侍妾给这小崽子了? 他不但不罚他,反倒赏他? 十四岁,与我初次接受侍寝时一般年纪。 “我……睡不着,想跟皇叔说说话。”萧独声音嘶哑,呼有些急促,像是刚刚经历过一番情i事。我心下更加了然,不暗暗一哂,许是小崽子头一回接触软玉温香,不知如何是好,那侍妾又过于主动,将他吓得半夜落跑了。 越想越是有趣,我了他脑袋,戏谑道:“你身为皇子,繁衍子嗣是大事,这方面也是一门学问,有空去藏书阁找本秘谱,莫要叫你几个兄弟取笑你。” 萧独被烫着般的躲开我的手,好一阵沉默,我刚想开口赶他走,他却卧下来,竟然掀开我的被褥钻了进来,我愣了一愣,没想到他如此放肆。萧独蜷成一团,硬挤到我身边,一只手还攥住了我的带,头缩进了被子里,只出一双眼。 “皇叔……别赶我走,父王命我与侍妾生个子嗣冲喜御病,可我还未成人……” 我恍然大悟,失笑出声——这小子还未遗,连个男人都算不上。 这小崽子这般依赖我,也未尝不算桩好事,我心里盘算起来,后,我可寻个机会将自己挑中的女子托人引到他身边去,撮合成一对,将他掌控得更牢。 萧独不知我在想什么,闷声闷气地表达不:“皇叔!” 我止住了笑,看看身边的萧独,只觉这我们这二人挤在一张榻上实在不妥,正起身,却又觉一阵头晕,只好卧下来,睡个回笼觉。 耳畔气息渐渐变得均匀绵长,萧独似乎睡着了,我却辗转难眠。自禅位以来,我便再未与人同共寝过,这小子又体温滚烫,熏出我一身热汗,我哪里忍得了有人这般扰眠,毫不留情的踹了一脚萧独,萧独一下惊醒过来,坐起身子,屈起双腿,立刻,一股淡淡的腥味弥漫了开。 我自然知晓这是什么气味,想是那侍妾刺了他,开天辟地头一遭。 我没有责骂他,掀开被子,淡淡道:“快些走罢,莫要让宦侍见到了你。” 萧独却一动不动,声音极为喑哑:“皇叔,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除了是梦,还有什么?我不耐地摆摆手:“别跟我讲,孤不想听。” “前……父王伏在你身上,也是想行房事么?” 我脑子一轰,火冒三丈,一耳光扇向他脸上:“放肆!” 萧独被我打得滚下榻去,捂着脸颊,爬起来,踉踉跄跄退后了几步。 我坐起身来,冷声怒喝:“滚!后莫要再来找孤!” 萧独一语不发,一双碧绿瞳盯着我口,我一眼从对面的铜镜看见自己的丝绸寝衣半敞,脖颈还有点点红晕——是萧澜留下的。 我沦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废帝的辱,被萧澜的儿子看得一清二楚。 盛怒之下,我端起茶杯,向他掷去,萧独被兜头我砸了个正着,翻身便推窗跳了出去,转瞬消失在了黑夜里。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