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李清一乖乖去上班。 先跟主任和总编分别打了照面,说自己到岗了。主任没说什么,总编态度又和蔼了三分,说回来就好,今天还是要开个会,专题研究这次出错,让李清一做好心理准备。 开就开吧,李清一心知躲也躲不过。她隐约有种觉,自己提出辞职,虽然十分不成,可多少也让总编有了忌惮。 再结合同事电话里说的,杂志社处于改革的风口浪尖,她真要辞职,究其原因,必然牵扯出管理程、职责划分、领导公信力等一串事情来,那个结果,不仅总编不愿意看到,连社长怕也吃罪不起。 当天上午,会议如期召开。编辑部全体参加,总编主持。 总编先说大致情况,其实大家早知道了,他说得很简要。完了让李清一说明事故原因。 李清一陈述了事实,尽量客观,不牵扯其他人。说到最后,还是要当众承认自己的错误,说身为责任编辑,没有及时发现问题,直到杂志下版,也没能及时纠正,给编辑部和杂志社带来麻烦,特向大家致歉。 进而表态,谢领导的宽容,以后要努力提高业务能力。 说到最后,还是哽咽到说话不连续。 美术编辑看不下去了——是位脸横的大胡子叔叔,外形与格反差强烈:外形彪悍,每次乘火车过安检,都要被警察叫停,查验身份证。可见长得多像恐.怖分子。可格又是另一个样,逗小猫小狗,设计很格很是文艺小清新,对年轻同事也护有加。 他见李清一哭了,连忙抢过话来:“行了行了,这事不能怪她,从我做版开始错的,两期都差不多,用上期底版,没删干净,不就这么点事么。清一,清一,你你你别哭了啊。” 毕竟是重大错误,编辑部每个人都要发言。当天,两位不坐班的外审老师也出席了会议,他们算杂志社的兼职人员,负责每期杂志的二审和终审。一条水线下来的,他们当然不了干系,而且,杂志外聘他们,给的薪水不低,他们的存在正是消灭这类错漏的,表态也无非是“审核不够细致”“没有留意署名”“以后多加注意”。 一轮发言下来,总编还是要盖棺定论。他说:“这件事,暴出我们的编辑程还有漏,杨主任、我和外审老师都有责任,但是李清一要负主要责任。” 同事们相继向李清一投去同情的目光,邻桌同事与李清一对视一眼,同情之外还有点别的,说不清道不明。 只有芽姐全程直视眼前地面。 总编又说:“编辑部全体都要引以为戒,这个错误本不该出,编辑部要加强学习和培训,每个人都要增强责任意识……”想了想又说:“这样吧,我还没跟社长商量,先有个初步处理意见,咱们先通个气,我再报社长批准。” 说着看向杨主任,杨主任连忙点头,她向来不表态,表态也绝对不是反对。总编说:“这件事,给杂志造成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涉事责任人要在收入上有所体现,目的不是罚你们钱,而是让你们记住,要长记。李清一,罚款500元,其他人各罚款200元。编辑部所有人取消本季度评优资格。看看各位有什么异议?” 沉默。虽然没有人发声,但个别人已经拉下脸来。 杨主任终于拣起话来:“同意,没有意见。大家也要理解,不是为了罚大家的钱,是希望大家以后工作中多注意。” 500块的确不多,李清一心想,不如多罚些钱,让她心里还好过一些。 其他人可不这样想。 散会前,总编又补了一刀:“清一,看见了吧,因为你的错误,大家都要受罚。以后,无论本职工作,还是处理别的问题,都得考虑到影响。” “x!他会议全程憋得很辛苦吧?最后一句,还是出狐狸尾巴了吧?他不是口无遮拦,他就是嘴损!”事后晓晓听李清一叙述,给出了这个评价。 事也出了,钱也罚了,李清一反倒又踏实几分。 第9章 下班后,她才想起处理篮球群的事情。 上次吃饭,小强收了大家aa的钱,结账时没花出去,在群里问谁结的账,没人应。 杨劲当然不在群里。 后来芸芸提议,让火过为灰问问他舅舅。小灰灰半天没应,小强致电过去,小灰灰支支吾吾,说好像是小舅舅结的。 小强说把钱给小灰灰,让他代为转,他老大不情愿,说不必了吧,他那个小舅舅格诡异,给他也不会要的。 无论小强怎么说,他硬是不接这个烫手山芋。无奈,小强只好找队长。 李清一租的房子是两室一厅,另一个房间住着二房东,也是个女孩,在韩资企业里做秘书。 小强打来电话时,李清一正在煮面。她说小灰灰不管,芸芸主动请缨代为转,她又不想把这事给芸芸。 李清一想了想说,你把钱转给我,我来处理。 天气虽然热,李清一还是煮了汤面。她炒好丝,加了水,等水开时,拨了小灰灰的电话。 篮球群里,除了打球时段,基本是女生跟女生玩,男生跟男生玩,其他吃饭、聚会也是打篮球附带的,所以李清一跟男生们不算太。 打球现场总是打打闹闹,的样子,私下里,她就没给小灰灰打过电话。 电话响了四声,接了。 李清一直奔主题:“火过为灰,我是go。上次群吃饭,是你带的那个新人付的账吧,你把他微信推给我,我把钱转给他。” 那边不响应,李清一以为信号不好。“喂?喂?” 对方突然说:“听到了。” 男孩的声线,从电话里传出来,有点异样。语气也是冷冷的,不像面对面那么热情。 “下次带人来跟人说清楚,咱们群一贯aa,他就来一次,跟群里人都不,怎么能让他清客?咱们想回请也找不着人。” 对方老半天不回应,李清一又以为信号不好,刚想确认,小灰灰说话了:“嗯。” 李清一无奈,这孩子在群里热情开朗的。“听到我说话了吗?没睡醒吗?知道我是谁吗你?” 毕竟是队长,凝聚力和向心力一定要有。 小灰灰小声嘀咕:“没睡觉。正无聊呢。你在干吗?” “我在干吗?我在找人还钱。” “是你让小强给我打电话的?” “嗯?我让小强把钱退给你大叔。” “是舅舅,小舅舅,人家年纪也不大。” 李清一没被他歪楼:“你把他微信推给我,我把钱还给他。快点!” “……你在干吗?” “煮面。” “你晚饭就吃面吗?” “哎哟我……”锅盖被甩到台面上,当啷一声。 “怎么了?喂?喂?” 李清一“啧”了一声,加快语速说:“水都开了——你听明白没?”又小声自言自语:“烫死我了。” “我先挂了,你煮好面吃完我再给你打。” 好像是个青期怪小孩。 李清一刚吃完一大碗白菜丝面,电话刚好打来。 这回小灰灰说话利多了:“我小舅舅他不会跟我们aa的,这钱你给他也不会收。再说,他也不是没吃……” 李清一吃了饭,底气足,本不考虑他的意见:“你别管了,我处理。你把他电话或者微信给我就行。” 小灰灰还在做无谓抵抗:“那……要不要我先跟他说一声?” “不用,我跟他说。” “可以,那你怎么谢我?” “我给他钱,我干吗要谢你?” “可他的联系方式是我给的啊,芸芸找我要几次了,我都没给。” 李清一心想:这个芸芸,果然在毁篮球群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小灰灰见她不说话,提议道:“这样吧,算你欠我一顿面条怎么样?” “行。”下次吃饭就给你点面条,李清一心想。 “我不要很多人在场,你单独请我。” 李清一大气地应了下来。 ※※※※※※※ 杨劲的微信名很简单:杨劲。 李清一发了个加好友申请:“篮球群game over” 然后洗衣服、洗澡,直至躺在上,也没收到人家回复。 李清一打开qq群,有几个人在水群,某个群友自曝家里的猫会自己嗑嗑,还发了猫的照片,面前一个小碟子,旁边一堆瓜子皮。 她点开群成员,搜索杨劲,查无此人。只好拨了小灰灰发来的电话。 此刻的城市上空,有无数信号穿梭往来,织成密而厚的云团。 有人在开直播,接收大江南北陌生人的点赞和打赏;有人在与加班的人通电话,询问对方何时到家;有人在吆五喝六,走出餐厅赴下一个局;独居的老人守望着头座机,怀有一线期许,说不定孩子会打来电话;有人笑,有人哭诉,有人在网上无意义地絮叨。 李清一拨通杨劲的电话,一个信号混入夜空,不带情绪、公事公办的人,打给另一个不带情绪、公事公办的人。 杨劲正在锻炼。 把自己卡进一个健身器材里,这东西的学名叫后腿屈伸训练器,它的旁边还摆了几件器材,架子上罗列着不同质量的哑铃。 他的面前是三面落地窗,光看台的面积,就能推测出房屋有多大。 从这房间的落地窗俯瞰,可以看到近处密布的树影和远处霓虹昭彰的“万达”字样。 二环里的高档小区,毗邻城市最大的公园,话说那公园也不是市政规划出来的,是先有的公园,后有的周边规划。换句话说,城市这一带的商圈、小区、学校、医院都是依这处清代陵寝而建。 虽历经朝代更迭,帝王陵寝成了观光盛地,可地图上还是一派绿意盎然,对面小区里的人,只需过一条马路,就能置身遮天蔽的密林,文脉还在,气象万千。 杨劲正在不紧不慢地训练,他已经做了五组,最后一组锻炼大腿后侧肌的动作,他原本是卯着一股劲儿,电话一响,分了他的神,腿上肌一酸,抬到一半的轴体应声落下,咕咚一声。 他并未马上接起电话。 他伏在器械上,脸颊一侧贴着支撑面,努力着气,任由汗水滴滴嗒嗒。待气息稍匀,才起身去够地上的手机。 屋里没开灯,若大的台,三面都没有窗帘遮挡,夜空为幕,器械组成静止的丛林,男人是唯一的动态呈现。 他的身体和四肢都很沉,像是游泳已达体力极限的人,从水里爬上来那一刻。 划动接听时,手指动作虚无,有点不听使唤。 “喂。” 李清一没想到会有人接听,她在等着电话自动挂断。 那一声“喂”听上去虚弱。 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