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一迅速回复:“我在包饺子,腾不出手。” “我姑,担心我跟我爸过不好年,过来帮忙吃的。” “她要求我每摸一次手机就要洗一次手。” “你在哪呢?” 等了两秒,对方没回复。李清一匆忙再洗一次手,回到桌子旁,继续包饺子。 直到饺子包完,姑姑离开,杨劲再没回应。 北方除夕,多数家庭会把三餐时间重新分配。早餐正常吃,午餐和晚餐合并,下午2点左右吃,最后一餐在午夜,也就是接神的时候。 下午包完饺子,家务事基本告一段落。 手机里有些人群发了拜年信息,李清一编辑了简短的回复。有两个高中同学,也回老家来过年,听说李清一也回来了,约年后出来吃饭。 聊到最后,李清一被拉进一个群里,里面是她的高中同学。 她跟高中同学联系不多。上大学以来,据她所知,每年也都有人组织聚会,规模或大或小,李清一都婉拒了。 她是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高中三年,死嗑了个过得去的分数,在班级里,哪一方面都不大突出,也一直不大引人注目。 新群里显然有些人联系密切,言语间带着亲昵,李清一更加不上嘴。 她只好切回篮球群,她在这里比较放得开。 群里在互相拜年。一对一互相at,说些吉祥话,掺杂一些荤话,还有恶搞。 李清一发现,杨劲居然在,而且正在活跃中。 此刻就有一个“杨劲”at小灰灰,说:“乖,给舅舅拜年,舅舅赏你红包。” 紧接着,“杨劲”换了个头像,又发言:“给舅舅跪下!” 不同头像的几个“杨劲”疯狂at小灰灰,群里一时眼花缭。 直到小灰灰说了一个字,“滚”,看客们才相继意识到,是群里几个人在恶作剧,几个自称舅舅的人里,没一个是真的。 此时此刻,杨瑞家里也是人来人往、其乐融融。 如果“其乐融融”这个形容词囊括范围足够大的话。 杨锐和丈夫在厨房。家里阿姨早告假了,小灰灰仰在沙发上,几个聊天软件、社软件切来换去,手指翻飞。 杨国强和杨劲各自占据一个房间,父子二人只在杨劲进门时,打了个照面儿,连句正经话都没说。 厨房摆各种食材,杨锐掌勺,丈夫填灶,油烟机开着,锅铲碰撞,汤在锅里咕嘟,两夫“要这个”“递那个”,说些“捞出来,不然要煮老了”之类的闲言碎语。 各自凭一己之力,烘托出一个盍家团聚、乐祥和的烟火节。 群里的“舅舅”说前几句话时,小灰灰成功被点燃。 他腾的一下站起来,仗着三分质问二分嫌弃,用手肘撞开自己卧室的门。 两个小时前,这里是小灰灰的领地。 杨劲进门时,杨国强也在客厅,他跟姐姐、姐夫寒暄几句,为避免尴尬,只好扎进小灰灰房里。 小灰灰没想给他好脸。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就走去客厅。 跟姥爷坐在一起,又不得不听翁婿之间友善又疏离的对话,也是如坐针毡。 好在菜已备齐,女婿被女儿喊去厨房,杨国强自觉去了书房。 小灰灰推开卧室门,想对怼舅舅两句。心想莫不是过年被杨锐收留,他再孤妄也要对稍杨锐的儿子示好。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杨劲没在看手机。 他躺在上。 没用枕头,也没盖被子,头搁在中央,腿扎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躺着。 头微微侧过去,看着窗外。 大年三十天气不好,灰云厚重、风又大,窗外什么景都没有。 小灰灰下一秒就意识到,杨劲不大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况且,杨劲这个状态显然不是临时切换的,他应该已经躺了好久。 想明白怎么回事,他甩了个冷脸,退出去,在群里发了个“滚”。 杨锐家的晚饭没有因过年而动摇,只稍微提前一点。吃过晚饭,杨国强跟杨劲各回各家,除夕夜里的那顿饭还是小灰灰一家三口吃。 前两年都是这么过的。杨锐绞尽脑汁运筹帷幄,才赢得节几个小时的“团聚”,又要每年小心翼翼穿针引线,才能维持这几个小时的“祥和”。 要说她多么希望生父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言归于好,倒也不是。她见证过至亲天人两隔,她宁愿看到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能如这城市的普通人家一样,在她的家里吃顿饭,说些没什么意义的家常话。 像自己的婆家那样。 大年初一,他们一他们一家三口就去婆家过了。小灰灰的爷爷也在本市,原是河北人,因为儿子在本市扎,年纪大些才搬来生活。 因为杨锐家庭的情况,她不大需要“回娘家”,早几年在婆家,看公婆跟自己丈夫唠叨,跟着吃几样吃工夫的家常菜,她心里老是空落落的。 这些年好些。因为年纪长了些,她一方面努力对自己的“娘家”补补,也逐渐适应了以自己的三口之家为中心的过年模式。 吃饭时,杨锐的一切努力付之一炬。 杨劲跟杨国强吵了起来。 第51章 划疆而治的时间里, 小灰灰打开群聊, 大家正把“冒充某人”游戏玩得眼花缭。顶着别人身份,发言格外踊跃。 game over在分秒上翻的聊天界面说:“你们真有够无聊的” 等她说第二句“都跟手机过年吗”时, 别人的消息早把她的第一句顶出界面外。 小灰灰翻上去, 轻轻点开game over的个人资料,确实是她本人,并非冒充。 他又点开私聊窗口,打出几个字,再删除, 反复几次, 退了出来。 卧室里, 杨劲在接电话。现如今打电话拜年的不多,就连杨国强也不需要接电话应付, 许是时代瞬息万变, 聊天软件上净是些复制粘贴的拜年吉祥话,除非特别要紧的人,大家都选择无视了。 小灰灰听见杨劲说:“不是刚见过吗。”电话那头想必是个男人。 他竖起耳朵。 “走不开呀, 家里老的小的。” “哪个?她不在……外地, 对,人家过年不回自己家呀!” “谁?噢……她呀,她惦记就让她惦记着。” “不是, 我跟她不,再说,当初不是放得开的, 在教室里都能搞,离婚怎么了?离婚是我欠她的?” “我说于总,这几年您这业务拓宽了啊?拉郎配加上拉皮条啊?还有谁?” 对方似乎详细介绍了一下。 杨劲稍正说:“认识是认识,对,上个月玩的时候碰上过。他说你就信?中贵的……冯老可没跟我说过。” “有事,可能得去趟外地。得,你们玩。” 锅铲与锅碰撞,当当作响,杨锐喊大家就座,说“最后俩菜”,马上开饭。 小灰灰摆好酒杯,顺序倒酒。 杨劲刚迈进客厅,见小灰灰在倒酒,远远地说了句:“别给我倒,我不喝。”转身进卫生间洗手。 小灰灰未作回应,直接略过面前的酒杯,有条不紊地斟下一个高脚杯。 杨锐端上最后一盘菜时,大家都已就座。 杨国强坐主位,小灰灰挨着他,旁边是杨劲。杨国强另一侧的座位留给杨锐,她老公坐在杨劲对面。 五个杯子里,四个都斟了酒,只有杨劲面前的杯子是空的。 只看红酒点缀的这桌家宴,和齐整的一家人,杨锐很有成就。 等杨锐坐定,全家人看向主座,杨国强提杯,先“嗯”了一声,这一声轻而短促,虽无后续,长时间的停顿十分妥帖自然,杨国强是什么人,他的语言习惯是几十年养成的。 杨国强居高临下说了几句,点了杨锐夫妇,准备家宴辛苦,又说全家聚齐不易,过去一年大家各自有收获,有变化、有成长,他很欣。唯独看向外孙时,眼神掩不住的亲近,说:“转眼都上大学了,小时候坐在车里,急刹车,冰凌糊一脸,那才几天前的事儿……” 最后看向杨劲,张了张嘴,最后说:“该轮到你们承担起来时候了。” 众人碰杯前,杨锐问弟弟:“要不今晚住这儿?” 没等杨劲答,小灰灰懒懒地抢答道:“他不喝。”说完眼睛瞟向右下角,挑衅地扫了他一眼。 杨锐老公眼疾手快,递过来一小盅茶,放到杨劲手边。 菜是好菜,酒是好菜,只是话题总也聊不热络。每个话题都戛然而止,没有延展的空间。 杨锐杨劲和小灰灰分别夹了点冰草。杨劲抬眼看,姐姐说:“我记得你吃这东西,上午特地订的,特新鲜。” 姐夫含笑低声说:“对对,去去火气。” 小灰灰不买账:“妈,我不吃草。” 他爸说:“你也去去火气。”说完自己去夹一筷子:“我也去去火气。” 杨劲盯着自己盘子里的冰草说:“我妈做这个,她也吃。” 杨国强面无波澜,好像本没听到。 杨锐紧急救场:“杨劲,你不喝酒,呆会你送爸回去。本来家里住得下,可你睡眠不好,以前你还和杨杨睡过一张,现在杨杨个头也大了,你又总睡不好,不敢让你俩睡一间。” 小灰灰话进来:“我不跟他睡。” 杨劲回应得也干脆:“我送不了。” 杨锐低声问:“你有事儿?” 杨劲音量如常:“嗯。有事。”说完抿了口茶,看向主座:“我得去给许言午女士上柱香。” 全桌人只觉兜头一阵冷气。 杨劲又说:“有个电影你们看了吗,美国人拍的动画片,说死去的人要有活人记得,才能在另一个世界活着。如果活着的亲人把他忘了,家里不再摆放他的照片,他就真的要死了,像一阵烟一样,散了。” 说完无视其他人,直视杨国强:“您说,我妈她,现在在哪儿?” 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