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颔首,对他的识时务甚是意,只终是生母娘家,也不让周家太难看,遂道:“既然当事者均已亡故,此事便算了结,秦周氏回京途中染病不治,周大人自将遗体领回好生安葬,以让逝者早登极乐。” “臣等领旨。” “皇帝,你你你……”康太妃脸极为难看,咬着牙恨恨地瞪着宣和帝。 宣和帝有些头疼地额角,周懋原父子容易打发,可眼前的生母却难了。 正头疼间,却听内侍进来禀道:“皇上,怡昌长公主求见。” 宣和帝如蒙大赦,连声道:“快请快请!” 不到片刻,一名身着月白百花曳地裙,束鹅黄绦,头戴凤冠的女子袅袅而来,一直行至殿中盈盈行礼,这才上前靠坐到康太妃身边柔声道:“可是皇兄又惹了母妃?” “除了他还会有哪个?!”见是最疼的女儿,康太妃脸好了几分。 宣和帝无奈地笑笑,在收到皇妹的眼神示意后起身,带着皇后及陆修琰从另一边离开了。 康太妃正阻止,却被女儿轻按着手背道:“此事女儿已经知晓,母妃,皇兄如今处置是最好不过,当年三表姐确是用了些不好的手段,万一张扬出来,对舅舅一家名声可是大损。” 同样的劝说,由素来只会帮着陆修琰的儿子说出,与从疼的女儿口中道来,效果于康太妃而言是大大的不同。 不提怡昌长公主如何劝下了康太妃,只说宣和帝带着皇后纪氏及陆修琰到了东殿。 “皇兄如此处置,修琰可还意?”彼此落了座,宣和帝含笑问道。 陆修琰挑挑眉,端着茶盏施施然地呷了一口,道:“皇兄这分明是和稀泥。” 周氏已被休弃,可他仍称她为‘秦周氏’,若是仍为秦门周氏,那遗体自应由秦府领回安葬,可他偏又让周懋原带走,这分明是承认了秦季勋的休之举,但又不声张,以保存周府颜面。 至于‘回京途中染病而亡’之说,和稀泥用意更是明了。 宣和帝哈哈一笑,也不反驳。 陆修琰自然不会再争,这样的结果在他意料当中。 宣和帝不可能会真的让周府名声受损,毕竟,周家女儿被人质疑,于他来说并不是好事,因为他自己亦是周家女所生。可他亦清楚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的子,既然查明了真相,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逝者含冤。 纪皇后含笑坐在一旁,不时为他们上茶水,并不答话。 “好了,此事既已揭过,说些要紧的。修琰,朕两位皇儿都已经为人父了,尤其是二皇儿,儿子都生了两个,你这做皇叔的,连王妃都未娶,未免落后太多了吧?” 陆修琰端茶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将茶盏放回桌上。 “不急不急,两位皇侄可以再多生几个,终归他们的儿子,不管多大,都得叫我的儿子一声皇叔。” 宣和帝笑骂:“你就贫吧!” 纪皇后也掩嘴轻笑不止。 “贫归贫,这亲事可不能再拖了,过几让你皇嫂办个宴,邀请各府夫人小姐进,到时你再细瞧瞧可有适合的,尽早把王妃人选给落实了。”笑闹一阵,宣和帝板着脸,严肃地道。 陆修琰笑意稍凝,着他的视线认认真真地道:“皇兄,修琰生而克母,少而克父,长而克,本是不祥之人,又何苦再连累旁人。” 宣和帝沉下脸,冷哼一声道:“尽胡说,旁的不提,单这克从何说起?那沈家姑娘早逝是她福薄,与你何干?况且,赐婚圣旨未下,她也算不得你未过门子。” 见他不悦,陆修琰也不再说。 纪皇后察言观,柔声转了话题:“六皇弟此番南下,想必劳累耗神,我瞧着都消瘦了许多。” 陆修琰眼神柔和了几分,望了她一眼,又看看仍旧不甚高兴的皇兄,微微一笑,温声道:“为皇兄分忧解难,是修琰本份,又怎敢说劳累耗神。” “得了得了,瞧你瘦的那个样子,去去去,回府里歇个十天半月,把身子养养。”宣和帝朝他挥挥手,一脸厌弃的模样。 陆修琰失笑,起身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臣弟领旨!” 出了皇门,正要坐上回府的轿子,不经意间瞄到不远处一名身形高壮,身着侯爵服饰的男子,那男子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名华服妇人,将她送上了马车。 “王爷,是长乐侯与他的夫人。”见他停步,长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小声禀道。 此时的长乐侯亦发现了他,拂了拂衣袖,整整发冠,迈着沉稳的步伐上前行礼:“臣参见端王爷,王爷千岁。” “侯爷免礼。” 察觉陆修琰淡淡地扫向身后的马车,他忙道:“内子身子抱恙,恐失仪君前,未能上前见礼,请王爷恕罪。” 陆修琰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道:“侯爷与夫人果真是伉俪情深,夫人得嫁侯爷,实乃三生有幸。” “不敢。”长乐侯不卑不亢。 陆修琰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这才坐了上轿,长英忙放下轿帘,高声道:“起轿回府。” 长乐侯自是避到一旁恭送。 直到那长长的亲王仪驾再看不到,他才缓缓地抬眸,眼神若有所思。 端王从益安而回,听闻带回了病逝路上、远嫁益安秦府的那人……难道,他猜到了当年之事?想到此处,他心口一跳。 是了是了,以端王的明,猜到了内情亦是情理之中。只不过,当年那事再怎么追究也追不到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他仿若吃了颗定心丸,拍拍衣袖,大步朝着正等候着自己的子走去…… 陆修琰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眸幽深。片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看来当年,不只周氏不愿嫁,长乐侯亦未必愿意娶,只如今看来,不管是周氏,还是秦府,全没有落到好下场,唯有这个长乐侯…… 他额角,低低地叹了口气,还能怎样呢?皇兄都已经盖棺定论了,再追究,吃亏的只会是如今处于风雨飘摇中的秦氏一族。 卷二 第三十二章 带着丝丝凉意的山风徐徐面拂来,驱赶一路的炎热,让人只觉通体舒畅。 陆修琰带着长英在烈之下赶了大半的路,饶得是两人体格健壮,也不有几分疲累,尤其是如今正值盛夏,如火球般的像是要将人烤干一般,热得难受。 “王……公子,那孤月大师好好的怎跑到这里来了,既是与公子有约在先,自是应该寻个好地方等着。”长英以袖作扇,裂着嘴抱怨道。 陆修琰拭拭额上汗渍,睨他一眼,道:“孤月大师乃得道高僧,我一晚辈,亲自前来拜见自是应当,何来那般多怨语。” 长英了几口气,不敢再说。 “走吧!”休息够了,陆修琰起身拍拍身上尘土,率先前行。 长英哪敢有二话,自是赶紧跟上。 “王……公子,前面不是岳梁书院么?就是那位秦四姑娘兄长任教的书院。”走了半个时辰,长英惊奇地指向前方不远。 陆修琰呼一顿,顺着他的指向望过去,果见前方一座雄伟山门,门上刻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岳梁书院。 “秦四姑娘不是跟着兄长离开了么,说不定此时就在书院里头。” 陆修琰垂眸,片刻,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迳自前行。 长英挠挠头,亦快步跟了上去。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忽见前方树底下,一名穿着素衣裙的年轻女子正靠着树干坐在地上,她的身旁,则是坐着一名约五六岁的小和尚。 陆修琰的脚步一下子便停了下来,皆因他认出,那女子正是将近一年未见的秦若蕖。 秦若蕖与那小和尚中间,放着一只竹篮子,篮子里装着几串红得喜人的野果。 眼看着野果越来越少,小和尚眼珠子咕噜噜转动几下,手指往半空一指,惊叫道:“芋头姐姐,你瞧那里,有只小鸟长得真好看。” 秦若蕖下意识地朝他指向望去,一边望还一边问:“哪儿呢哪儿呢?我怎没看见?” 小家伙飞快地将仅剩的果子一古脑全往嘴里,含含糊糊地道:“你再看清楚些,有的有的。” “骗人,本没有!”秦若蕖认认真真地打量了片刻,仍不见他口中的鸟儿,不回过头来噘着嘴不高兴地道。 只当她看见空空如也的篮子,当即明白自己被耍了,伸出手去就要掐小家伙的脸:“酒小和尚,你不只骗人还偷吃!” 小家伙哇哇叫着避开她的手,动作灵活地跑出几步,忽然停下来一本正经地双手合什,回过身朝她恭恭敬敬地道:“贫僧谢过女施主,贫僧告辞了。” 秦若蕖还未回答,便见对方身后一名二十来岁的和尚快步朝这边走来,一直走到小家伙身边,双手合什躬身道:“师叔祖,大师伯正在寻您呢!” 小家伙偷偷朝秦若蕖扮了个鬼脸,然后一脸理所当然地朝对方张开双手:“抱,抱抱。” 年轻的和尚听话地抱起他,又朝着秦若蕖颔首致意,这才抱着小家伙快步往山上去了。 秦若蕖望了望他们离去的背影,然后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噘着嘴捡起空篮子,嘀咕道:“坏家伙,酒小和尚,早晚我得向住持大师告状。” 陆修琰再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傻姑娘也真够可以的,居然被个小孩子作。 只是,看着她如今这模样,再想起她这些年经历,他不有几分唏嘘。若是没有仇恨,这姑娘在父母膝下平安长大,想来便会是如今这般单纯吧? 秦若蕖听到笑声,回身一望,登时眼睛一亮,提着那只空篮子‘噔噔噔’地朝他走了过来。 “端王爷!”异常清脆响亮的一声。 陆修琰笑意更浓,朝她点点头:“四姑娘。” 再望望她的左手,关切地问:“姑娘手上的伤可全好了?” “全好了全好了,多谢你给的膏药,大夫说亏得有那药,否则就算伤好了,也得留个难看的疤。端王爷怎的来了?是要到寺里上香,还是要到书院求学?我跟你说啊,这寺里的菩萨可灵了,上回我向菩萨许愿,保佑哥哥快快给我找个嫂嫂,结果一个月后哥哥还真的给我找了嫂嫂,再过阵子,嫂嫂便要过门了……”得遇旧识,秦若蕖心里万分高兴,这一高兴,话就说不停了。 陆修琰含笑听着她的话,并不出声阻止,直到对方停了下来,方道:“原来五公子快要成亲了,恭喜恭喜。” 秦若蕖笑得眉眼弯弯。 “我家就在前边,端王爷要去坐会喝碗茶么?哥哥今不用上课,在家里休息呢!他若见了你一定很高兴。” 陆修琰清清嗓子,低声道:“四姑娘,我此次出来并非为公事,故而这王爷身份,还请姑娘代为保密。” 秦若蕖不解地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不甚明白,干脆笑眯眯道:“好,那我便不唤你端王爷,不过,你叫什么名字?” 陆修琰被呛了一口,背过身去剧烈地咳了起来。 活至这般年纪,还是头一回有人当着他的面问他姓名。 “怎么了?你嗓子不舒服么?”秦若蕖关切地问。 “多谢姑娘关心,我很好。”陆修琰谢过她的关心,顿了顿,认认真真地自我介绍道,“在下姓陆名修琰。” “陆修琰!”秦若蕖异常顺溜地接了话。 陆修琰被她叫得有几分失神,回过神时便见对方走出好一段距离,正朝他招着手。 “这边这边,我家在这边呢!” 他摇头笑笑,望望天尚早,加之亦的确有些口渴,故而向长英扔下一句‘走吧’便朝着秦若蕖走了过去。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