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兰回到栖凤台才是下午,坐立不安了一会儿便倚在榻上小憩。 光线从半开的殿门和窗户透进来,因为是白天没有掌灯,寝殿里显得略有些昏暗。熏笼升腾着袅袅白烟如河在空中淌。 这种淡梅香本是她最闻的熏香,现在进鼻子里姜瑶兰却只觉窒闷得快难以呼。 “去,把熏笼撤了……”姜瑶兰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抚口,只觉气短心闷。 念安、念彤二侍女忙去将熏笼撤下去,崔尚看自家主子心浮气躁,忍不住出声:“娘娘可是在愁闷如何对付康寿殿?” 姜瑶兰沉重脸鼻子沉了一息,闭目“嗯”了一声。 崔尚眼珠转了转:“太皇太后虽老,耳不聪目不明,但她盘踞后数十年,中的人脉势力必然积蓄了不少,确实不好对付。” “老太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止于‘不好对付’,连皇室宗亲,都要喊她一声‘老祖宗’。” 崔景略焦急道:“若太皇太后与东太子结盟,简直就是祸患无穷啊……” 姜瑶兰缓缓睁开了条眼。 “她窝在巢里装病不见人,不声不响,倒令本也看不透她。她到底打着什么算盘,知道多少,想做什么……” 崔尚点点头,思量之后道:“要不,娘娘将此事告知五皇子殿下,五皇子足智多谋,若与娘娘母子同心协力对付敌人,咱们胜算也就大了。” 姜瑶兰一个厉眼打断:“不可!你可跟了我二十多年了,这样的馊主意你也想得出来,弘允决不能知道。” 崔尚忙噤声垂首。“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叹了口气,姜瑶兰平息了些怒气:“罢了,也不能怪你。你没有子女,不会懂得那样的护心情。” “弘允子刚正,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这些龌龊的是本来做就是了,决不许将他玷污。” 姜瑶兰起身下榻,推开窗户只见天上薄云之间一片苍白的光,白蒙蒙。 “本要奉他为天下至尊,德行宽仁、永垂后世,成为我大周最了不起的皇帝,芳百世。” 姜瑶兰望着那片稀薄的太,仿佛是她所有的信仰和希望。 她看了一会儿,灿烈的光线刺得她眼睛发痛,才侧脸吩咐道:“准备些上好的药材,本要去一趟康寿殿。” 仿佛那片稀薄的太给了她力量,姜瑶兰神地重重一拂袖子,让侍女整装。 …… 康寿殿里很是安静,太皇太后倚坐在小榻上,寝殿里伺候的人虽多,却没有一点声音,仿佛空无一人般。 那双内侍去东送东西回来,进殿中复了命。 太皇太后听罢,心下才稍微安稳。她只想在死前向东多恕些罪过,后下了曹地府也能够减轻些罪孽。 “太皇太后娘娘别焦心,太子能得今的造化说明老天是开着眼的,恶人必回受到惩罚,好人也会有好报。”月筜安道。 太皇太后却轻飘飘笑了笑。“恶人,好人……哀家以为自己是好人,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是助纣为最大的那个‘恶人’。” 她只盼在死前能够补偿了太子,让他顺利登基,就是最大赎罪了。 月筜才觉自己这话不妥当:“太皇太后这是被人欺骗了,怪不得太皇太后……” 月筜正说着,太皇太后费力的咳嗽起来,侍女端茶倒水、抚背肩成一团。 太皇太后稍微缓解,便听内监来禀告:“太皇太后,皇后娘娘带了几只雪山莲和人参,来孝敬太皇太后娘娘。” 太皇太后、月筜都是一凛。 皇后突然造访令康寿殿安静、平和之下,所有人都暗暗绷紧了弦。 片刻,那一抹尊贵、婀娜的影子,就款款走了来。 姜瑶兰微笑进来行礼:“瑶兰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隔着一重纱帘,在上卧着,她孱弱绵软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皇后起来吧。月筜,赐座……” 月筜姑姑答诺,令人搬来软椅伺候皇后坐下。 姜瑶兰鼻尖轻了一息,高深莫测道:“太皇太后身子一直未愈,瑶兰深担忧,今便说带了只雪莲和人参过来瞧瞧太皇太后。东西都是进贡的上品,极好的。” “你有心了。月筜,替哀家收好给御医调药膳吧。”太皇太后说着几声又长又深的咳嗽,仿若病入膏肓。 姜瑶兰眼眸几不可见的眯了眯,端起担忧的语气道:“太皇太后身子需好好静养才是。”又问侍女,“可按时给太皇太后服药了?” 二伺候汤药的侍女受到姜瑶兰的质问眼光,眼睛心虚地浮了浮、余光互看了一眼,齐声说:“回皇后,服了。” 姜瑶兰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鼻子轻轻呼了殿中的空气,便不再问这个话题。 说了一会子话,太皇太后便支持不住要小憩,姜瑶兰告退。 从康寿殿出来,姜瑶兰一语不发,坐在华帐辇车里面沉沉。尚崔景瞟了瞟她脸,也不敢问,只在岔路口处时忽听姜瑶兰道: “去尚。” 又去?崔景暗自狐疑,但不敢问,于是一行前往尚。 到了尚,正是晚膳的时分。 姜瑶兰让人不要通报,随行的侍女内监也都留在了尚外,只带了崔景和一个侍女,徒步到承云殿外看。 承云殿的人正在掌灯,模糊的暮里灯一盏一盏地被挂上屋檐,新婚头一个月灯都用的喜庆的红,是以一盏盏灯渐渐将承云殿分作光与影、黑与红的渐变,美轮美奂。 檐下摆膳的人穿梭殿门口,整个承云殿笼罩着浓浓的宁静、和谐的生活气息。 这时,姜瑶兰远远看见锦月从屋里来到殿门口往外看,她抬了抬手似示意人们不要再上菜了,足够了。 锦月刚说罢,肩上便被披上一双男人的大手披上一件滚边的男式披风。弘允站在她背后,因为比锦月高整整一头,站在后头也不会挡住脸。 他说了什么,侍女们又端着菜肴折返回来。 弘允微微含笑,暮将他眉目被勾勒得越发浓烈,大气、宽厚,那种属于男人的厚重,和自小作为嫡皇子身份被教养大的高贵气度,织在他身上。仿佛,这世上已经没有比他更尊贵、完美的男儿。 姜瑶兰痴痴看着,渐渐了眼眶,哽咽道:“看,这是我养大的儿子,是我姜瑶兰……养大的儿子。”“多么的完美,高贵,多么讨人喜啊……” 崔景跟了姜瑶兰几十年,知道她所想,亦红眼点头。“天底下,没有比咱们五皇子更好的男儿了。是娘娘教导有方,才有五皇子这样出众的皇嗣。” 姜瑶兰渐渐攥紧拳头,重重、一字一句道: “本……要让他永远做天下间最尊贵的男儿!” 泪珠充斥着她怒下决心的血红眼睛。姜瑶兰说罢决然转身,拖着凤袍长长的裙摆,背对尚的阑珊灯火温暖喜庆,义无反顾,踏入无尽黑暗。 殿门处,锦月嗔了弘允一眼:“我哪里吃得下这么多大补的东西,都吃了,还不补成大胖子了?” 弘允负手而立,轻仰着下巴俯视她,微微翘着嘴角:“我问侍医说,怀孕的女子就需要这样。越胖越好。” 锦月低声斜眼嘀咕:“胡说……” 她余光却瞥见承云殿大门处仿佛有几个人影远去,当中有金钗折暗金光芒,仿佛…… “弘允哥哥,我怎么看那几个人影像是皇后娘娘。” “是吗……” 待弘允看去,已经看不见母亲姜瑶兰的身影。 姜瑶兰回栖凤台的路上,前后两双内侍提着灯笼,软轿里姜瑶兰坐着脸沉思,一旁崔景终于忍不住小声问: “娘娘,您看太皇太后,她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下午在康寿殿奴婢看她仿佛也没有什么异常,会不会她真是病糊涂老糊涂了,所以才看着有些反常……” “哼嗯。”她说道此处姜瑶兰突然鼻子笑了一声,“没有异常?本看,她已经是下定了决心要与我鱼死网破了。” 崔景不解。 姜瑶兰却只说:“殿中没有药味,可太皇太后的侍女却对本撒谎说服药了。显然是月筜授意,防着本!” 太皇太后的婢女心虚欺瞒,放在从前太皇太后因她与瑶华相似,是从未欺瞒过她。所以,这欺瞒便说明,太皇太后已经对她生了敌对之心! 崔景低声道:“那,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要堵住太皇太后的口可不容易啊。” 姜瑶兰平静的脸上缓缓破出一丝冷意的笑容。 “让一个人不能说出秘密,只有一种办法,最保险,最有效……” 崔景思索了一秒,明白过来,不由暗暗了口深秋的寒气,冻得人浑身发凉。 渐渐栖凤台的软轿转入长街拐角,消失。 ** 承云殿,锦月正与弘允一道用晚膳。 周绿影本帮锦月布菜,却被弘允看了一眼示意她退下。 弘允挑了一道枸杞红枣清炖老鸭,用碧玉柄的白瓷勺别开那层薄薄的、金灿灿的油,立刻下头清透的汤汁出来,舀了一勺,又挑了几丝鸭腿上最的入碗,递过去。 锦月刚好不容易才将大半碗、鱼干掉,抬头就对上面前一只大手推来碗汤。 “噎着了吧,喝一碗润润。” 锦月打了个嗝,就这间隙,那大手灵活地又夹了冬瓜炖乌鱼,入碗。 “我记得你最吃这个。” 锦月见弘允的手又开始移动向菜桌子,忙盖住碗:“不了,我了!吃不下了。” 弘允干脆一个眼神让侍女另拿了只碗,放进去,推到锦月跟前——“这个对你现在的身子最合适,至少把这个吃了。” 锦月哭无泪,若不是考虑到现在已经长大、不是小孩儿了,她一定会跺脚哭给他看。 “每道菜你都能说出个让我吃的理由,这样下去,一桌子菜都得装我肚子里烂了,我会撑成头母猪的。” 弘允莞尔。“倒是我疏忽了,只顾着照顾你,忘记了你的食量。” 锦月眨眨眼,悄悄把两只装佳肴的碗往旁边拨了拨,周绿影有眼地赶紧收下去,锦月如释重负、转移话题: “你就这么喜照顾我?” 弘允目光沉稳的目光骤然热了热:“是。因为照顾你,是一种享受。” 锦月顿了顿筷子:“为什么?” 弘允放下筷子,专注看过来:“那你为何喜照顾猫儿、狗儿?” 锦月略略一想,道:“因为它们茸茸又柔弱娇小,很是可,也很粘人。抱着怀中暖暖一团,招人喜。” 弘允收回视线,开始吃菜,随口道:“我也是。” 锦月点点头,却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个“我也是”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能和猫猫狗狗相比,不,是猫狗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damIngPum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