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入教育部之后,阿喜的工作时间就变得稳定了起来。 以前在秘书省,需要定期值宿中,现在却可以准点上下班,除了偶尔还要给《世界报》写稿之外,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可以放在家庭上。 贺子越很体贴,主动承担起了更多照料孩子的责任。再加上长辈们的帮助,他们这个小家庭在经历了初期的手忙脚之后,很快就走上了正轨,虽然中间生孩子休息了两个月,但是对她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她很清楚这些都是怎么来的,在工作上就更加用心。 这天晚上,她正在逗孩子玩,家里突然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虽然已经听门房禀报过,但是亲自走到前面,到了客人,阿喜还是非常意外,“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 她们这些女官,彼此之间的关系都还不错,比一般的同僚更亲密。但因为在里随时能见到,所以到家里拜访的事反而很少见。特别是袁嘉,她虽然是同僚,但还有另一个身份,私上面就更要注意了。 袁嘉解下身上的头蓬,笑了一下,“你这样说,倒叫我很不好意思了,平时不登门,登门就有事。”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阿喜这才拉着她的手,把人请到了书房坐下。应该没什么私事需要袁嘉趁夜跑一趟,多半是公事。既然是公事,还是在这里谈更好。 两人跟着贺星回,都养成了讲求效率的好习惯,坐下来,叫人上了茶水,也没有绕圈子,便直奔主题。 “阿姊可看过这几的报纸?”袁嘉问。 虽然知道阿喜肯定都看过,但她还是将自己带来的剪报取了出来,递到阿喜手边。 阿喜低头一看,就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了,还是女帝能不能有后那回事。 要说这件事里,最尴尬的其实不是皇帝,而是他的后,特别是后嫔妃生下的子女。虽然贺星回待他们一视同仁,该有的照料都有,但越是如此,就越是显得他们身份尴尬。 也难怪袁嘉在这件事上拿不定主意,要来找她了。 阿喜很快翻完了剪报,抬头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袁嘉轻轻叹了一口气,“按理说,应该一这样的言论,至少找一件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民众的注意力,叫他们不要总是绕着这件事打转,可是……” “可是又觉得百姓们能议论这些,并不是坏事?”阿喜问。 袁嘉深了一口气,点头,轻声道,“这件事,我也不知该问谁,所以才来找阿姊了。” 从一个妾生子的角度,从一个朝廷官员的角度,都应该阻止这个话题继续发酵。可是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又觉得这种讨论并不算坏事。 至少终于有人正视了这些婚姻中的不平等。 以往遇到这种难解的问题,袁嘉会去问贺星回。可唯独这件事,不能去问她。思来想去,京中那么多人,最适合求教的,还是阿喜。 阿喜想了想,道,“如果你问我的意见,那就由他去。” 袁嘉抿了抿,显然并没有打消顾虑。 阿喜又问她,“你觉得陛下会设后吗?” 袁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摇头。 “那你呢?如果是你……会设后吗?” 她没有说得太清楚,毕竟那种话以她们的身份不适合说出来,不过袁嘉听懂了,她再次摇头,“自然不会。” “为什么不会?” “我与驸马情甚笃,自然不会考虑这些。”袁嘉说,“何况女子与男子不同,婚姻与生育都必须慎之又慎。” “不错。所以我想,真正的公平并不是男帝有后,女帝也应该有,那是谁强谁就有理,并不是我们想要的。”阿喜说,“真正的公平是,女人只能嫁一个男人,男人也只能娶一个女人,如此,双方的地位、财产和各种权益才能得以保障。” 袁嘉竭力摒除那种不自在的觉,“但想要天下人接受这种想法,何其难也?” “总要做的。”阿喜微笑道,“一步一步来就是。十几年前,谁又能想得到,今你我会坐在这里议论这样的话题?你要做的第一步,不过是放任这些话题,让它自行发展。” 意识到了不平等,这就是一粒种子,只要有合适的环境,迟早就能生发芽、破土而出,成长成参天大树。 到那一天,这件事自然就能做了。 袁嘉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觉得似乎确实如此。其实这大概也是她自己直觉的想法,只是不像阿喜说得那么明白。而话说到这里,该怎么做也是一目了然。 但她心里还有一层疑虑,“可是这样一来,母后就会一直处在舆论的漩涡之中。这件事本来就有不少人反对,再有这样的舆论,难免会让人觉得了纲常伦理。” “这件事有很多人反对吗?”阿喜反问。 袁嘉微微一怔。 “没说出来的反对,就不算是反对。”阿喜笃定地道,“你想报纸为什么纠的都是这些细枝末节?无非是不敢直白地说出‘反对’二字而已。这已是一种示弱了,咱们又何必与他计较?” 也是,这些年来,创办报纸的人越来越多了,其中不乏世家大族,高官显贵在背后支持的,本来也是想让这些报纸成为他们的喉舌。 如今“喉舌”也不过只能挑挑这种小病,反而证明母后的行事是大势所趋。 见她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阿喜又笑道,“再说,你也把陛下想得太脆弱了。一个人只要做事,质疑和非议都是不可避免的。何曾见陛下因此而迟疑过?不如说,正因为那么多人都认为这种事是了纲常伦理,所以才一定要做。” 什么是纲常伦理? 是束缚在他们身上一层又一层的枷锁,让人愚钝、蒙昧、死气沉沉,只能在划下来的范围内行动。 不考虑事实和现状,一味地因循教条,这种东西,早就应该被打破了。 陛下治国,从来不是依循纲常。不过现在看来,很多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第099章 女皇 事实证明, 阿喜是对的。 无论暗地里怎么想,但是没有人站出来公开反对。而那些议论的热度,也始终只维持在报纸上, 朝廷这边则是一直保持沉默。 随着这个消息越传越广,支持的声浪也越来越大。 贺星回在民间的影响力,已经深入了每一个角落里,老人们对比着二十年前的子和现在,孩童和年轻人们细数着这些年来出现的新鲜事物, 没有谁能不喜她,不崇敬她。 世家所谓的“人望”一直只集中在内部, 并没有重视过这些普通人的想法, 也不知道他们爆发出来的力量会如此强大, 街头巷尾、村前屋后,人人都在议论,人人都在支持。 甚至让人恍惚地生出一种“天命所归”之。 开明十五年的最后三个月,就在这种表面平静、暗里微澜的情况下过去了。 最终,朝臣们也没有商议出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方案, 来反对这对至尊夫。而在这段时间里, 礼部也已经将禅位大典的每一处礼节和程都整理了出来,确保每一处都有来历,然后才上呈御览。 陆裳是在十二月底才匆匆赶回烨京的。 她的任期还没到,这次是专门为了禅位的事回来的。这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她自然想亲眼看到,亲身经历。 事实上, 暗地里请假的、找理由回京的官员并不少。特别是开明以来入朝的那些年轻官员们, 谁都不愿意错过这个贺星回人生中最荣耀的、千载难逢的时刻。 至于涌入京城, 想要凑这份热闹的商人、百姓和世族寒门的读书人, 更是不知凡几。 烨京城内外的客栈和旅店都住了,比士子们赶考的时候还要热闹。——或者说,这热闹中的很大一部分,本来就是各地赶考的士子凑出来的。今年虽然有这么一件大事,却并不影响闱的安排。反正都是要上京赶考,他们自然不介意提前一两个月赶来。 远远地看到烨京城高大的城墙,车夫舒了一口气,转头道,“家主,已经能看见烨京城了。” 虽然陆裳早就在安排各种事务,腾出假期,但时间还是很紧迫的,所以他们这一路紧赶慢赶,就怕错过了。幸而这两年来,大部分的国道都被修整得差不多了,这一路畅通无阻,只花了从前一半的时间,就赶到了。 陆裳虽然算计着时间,知道不会迟,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掀起车壁的帘子,往外望去。 如今的烨京城人烟稠密,远远地就能看清那种热闹。陆裳看了一会儿,确定城郭的规模又比自己走的时候扩大了一些。 远观只令人慨,身处其中,才能真正领会到那份热闹。 马车驶到城门口,又一次停了下来,因为这里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家主,可要我上前通禀一声?”车夫问。 城门口虽然不准队,但官员们只要通报了身份,就可以直接入内。这倒不是特权,只是怕耽误了正事。百姓若是有就医之类的急事,只要拿出证明,也会直接放行。 这回陆裳没有掀开帘子,直接道,“不必。” 她在烨京城也算是个名人,认识她的人并不少,而她不想惊动谁,只隔着车帘,静静地听着四周的人群寒暄说笑。他们的话题千奇百怪,颇有一些陆裳不知道的新闻,但不管是什么样的话题,最终都会转到皇帝禅位、女皇登基的事情上去。 这个时候,关于这件事的争论早就已经结束了。所以这些人提起来,只是觉得新鲜有趣,毕竟女皇登基,这是自从人类有历史记录以来从未有过的事,算是开了一次先河。 不过,皇后开的先河本来也已经很多了,所以要是因此就大惊小怪,反而会被人鄙视。 陆裳听到这里,不由微微一笑。 进了城,这里比城外还热闹。因为人多,即便已经临近新年,街上的商铺和摊位很多都还在营业。幸而新修的道路已经被拓宽了,行人和车辆走的路也被分开,虽然难免有挤占之事发生,但从进城到回家,一次拥堵都没有发生过。 陆裳猜想,应该是京兆府和卫军共同派人巡逻,维持秩序的结果。 这么多人入城,总不能放任,必然要加强防卫工作,确保道路通畅只是顺便的事。不过,陆裳记得自己之前看邸报,上面写着,从明年起,卫军将会设立一个新的部门,专门负责维持道路通,与原本管治安的职能分割开来。 …… 开明十六年正月初一。 这一天没有正旦朝会,取而代之的是禅位大典和登基大典。 天还没亮,贺星回就起来了。结果出门一看,发现所有人都比她起得早,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种紧张混合着兴奋的情绪。看她们这样,贺星回自己反而冷静下来了。 凤仪的灯一亮,没一会儿皇帝也过来了。 “再陪阿姊用一次早膳吧,往后只怕更难了。”他这样说。 女皇登基之后,自然不能再住皇后的寝。而中也没有能跟天元并立的殿,所以皇帝早就已经决定,等禅位大典结束之后,他就会从天元搬出来,将这里让给贺星回,自己则是搬到西居住。 西就在西苑前面,当初建造的时候,先帝是打算自己带着叶贵妃入住西苑,平就在西办公理政、接见朝臣。所以这处殿虽然规模不是很大,但是配置齐全,该有的都有,而且都是按照帝王规制来修建。 搬到这里来住,也并不委屈皇帝。 贺星回疑心他只是觉得西距离皇家艺术学校更近,还有单独的门进出,会比住在天元里方便许多。 不过这话说得也没错,一旦他搬到西去住,有独立的门,到内来的次数就会更少,要陪贺星回吃一次早饭,需要早起特意过来,可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几步路就走过来了。 既然难得,早饭也准备得很丰盛。 皇帝一坐下来,就忍不住笑,“阿姊还记得我的口味。” “是厨房的人记得。”贺星回道。 “那也是阿姊代了,他们才会做。”皇帝坚持。 贺星回笑了起来,“好吧,你说是就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突然这样起来了?” “只是想到了我们刚刚成婚的时候。”皇帝用一种回忆夹杂着慨的语气说,“那时候,阿姊好凶,我其实有点怕你。” 贺星回也想起来了,她其实是故意的,因为当时对一切都不意,就总要想办法宣一下。她本来以为,丈夫是亲王之尊,必定受不了这种委屈。但他们是太宗皇帝赐婚,庆王也必然不敢休,最好是大吵一架,夫分居,正合她的心意。 谁知道当朝唯一的亲王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可怜,怎么都不生气。DAmINgPumP.COM |